放养式的家庭,总是会涌现出突如其来的关心,那种关心让人心惊胆战,倒还不如平时的默然。
期末考试时间定下来时,秦志忠在家里闲散了好多天,他破天荒的没出去赌,店也不看了关门。
人一闲下来总是要给自己找些无聊的事情做,这使得秦志忠终于想起来扮演慈父角色。
从小到大排排坐,一个一个来,先去秦昭的卧室,见她坐在书桌前用功很是欣慰。尴尬地问一句,“什么时候期末考试?考完试得开家长会吧。”
“下周。”
自动忽略他的后半句,总归家长会父亲也不去,张书和遇上省事闺女可算能做撒手掌柜,统共没出席过几次。日子过得顺心点还会找个借口打电话给老师“请假”,大部分时候都是无缘无故缺席。毕竟秦昭不是秦彰,成绩差又不听课,老师会特地点名让秦彰家长来一趟。
“好,好。”
他站着,再说不出口一句话,看秦昭学的东西也看不懂,搓了搓手估计再呆不过两分钟就会去秦彰卧室。
她算的一点都没错,秦志忠干巴巴地留了句“好好学习”就出去了。
秦昭有些心酸,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掺在其中,实在不知道怎么去评价秦志忠。
她活到现在拧巴又憋屈的短暂十六年,父母施加与倾注的太多了,不禁想象自己心里的一座堤坝,是否会因为那些记忆流水的堆积而倾塌崩泄。
从记事起,大概是秦彰出生那年,秦志忠总是不在家。那时候的秦昭还不是现在的秦昭,她不懂事、话又多,时而也会给张书和制造麻烦。而张书和多年没有出去工作,当年同期创业的朋友都赚了些小钱,再加上独自照看两个孩子,几乎算是彻底断绝了社交。
秦昭设身处地地想,那时候的张书和,一定很绝望。她把最年轻的几年赔在了秦志忠身上,换来的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不论男人还是男孩,成长的总是更慢些。
秦昭就是在那个时候被迫懂事的。
张书和的温柔有限,给了较小的弟弟,那就给不了做姐姐的秦昭。她把小儿子不愿入睡的烦闷发泄在秦昭身上,秦昭还没学会撒娇的年纪就要忍受谩骂,或许其中还夹杂着她对秦志忠的恨意。
不论过去多少年,秦昭都不会忘记,那天秦彰一直不睡,断断续续哭个不停,她被吵的起了床,站在门外看张书和乱着头发哄怀里的孩子。天黑之际万家灯火,爸爸始终没有推开门回来,是常事,是定律。
她开口叫张书和,“妈妈,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是小女孩最可爱的那个年纪发出的奶声奶气的询问,等待母亲在被窝里的一个邀约,就像孟梁在雪地里对楼上的她勾手那样温暖。
现实很残忍,张书和抬头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那眼神中的情绪让人恐惧,她争取着,“我不会吵到你和弟弟的。”
看,四五岁的秦昭就有了懂事的苗头。
秦彰又哭了,浑身写满了抗拒,好像在对深夜困倦不已的张书和发射信号:我不睡觉。
而张书和忍到了临界点爆发,对着秦昭说了一句话,秦昭只觉得世界都安静了。
她说:“你不要来烦我,你怎么不去死?”
丧偶式的育儿让一个淡然自持的女人变成了失控咆哮的疯子。
细想起来,那几年张书和大概患上产后抑郁症,但老一辈的人觉得,看精神科是一件极不光彩的事情,即便诉说自己的压抑愁苦,除了让人指责矫情,成为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再没有任何作用。
如何治愈,只能自愈。
秦志忠一缺席就是好多年。
秦昭拄着下巴走神许久,即便试图去想,也想不出来一件和秦志忠的温馨事。她对张书和还有心疼,对秦志忠则是什么都没有,或许还带着那么一点凝固的恨。
襁褓时期抱过秦昭的次数都屈指可数,喝醉了酒会在秦昭的哭声下撕掉她写了整个假期的作业本,店里亏损让放学回来嬉笑着的秦昭跪在财神爷面前,又或是看到秦昭被暗恋她的男同学强抱却骂她不知检点……
这种事情倒是想得出来很多,每一件都能让她从头回忆到尾,连那天吃的是白菜馅的包子都还记得清楚。
秦志忠倒是从来没打过她,那来自父母的冷暴力,是否算得上是一种家庭暴力,秦昭不禁歪头疑问。
一滴泪水落在白色的书页上让她回过了神,赶忙仓促地用纸吸干净,隔壁一墙之隔传来秦志忠无力的怒骂声。秦彰学习太差了,游戏倒是打的不错,奈何期末考试没有打游戏这个科目,秦志忠那语气急躁的样子让不懂内情的人看了都要感叹真是个好父亲。
可秦昭和秦彰只会在心里骂一句:有病。
再多说句就是:真是闲的没事干。
秦志忠骂累了,家里终于恢复了安静,他和张书和对这个儿子生再多的气,也舍不得掐断家里的网线。不是因为那时候网络有多重要,而是知道网线等于秦彰的命,掐断网线等同于在秦彰脖子上抹一刀,夫妻俩怎么舍得杀死自己的宝贝儿子,那可是要给秦家传宗接代的。
秦昭埋头看书,一心苦读,谁也不能使她延误学习。即便从高二开始就保持着年纪第一,始终未落后一名,她心里也通透的很,人要向前看,如今是第一,那就超越自己。
那时小城里的姑娘,把外面的世界当作新天地,以为只要走出去,一切就都好了。
后来期末考试,高一高二的考试时间刚好错开,也是这学期头一回秦昭和孟梁没有一起坐公交上学。
成绩下来后,秦昭要在心底默默地夸赞自己,再谦虚地对照每一门科目分数变化,低了的用红笔圈出来作为警示。她把自己的一切都安排的规规矩矩,所有的事情都由她自己来做,而那次秦志忠发怒后,大概没多久又找到了新牌友,家里大多数时候安静,偶尔甚至听得到秦彰敲键盘的声音。
放假后除了去补习班,秦昭都会帮秦志忠看店,偷听到他和张书和聊天,说是又要和朋友开始做什么新的事情赚钱,估计为此在忙碌。她想着秦志忠能少沉迷些牌桌,只觉得看店都轻快许多。
那天是个大晴天,孟梁闲着没事到店里去找她,正抓到了她在看宋安然的那本言情小说。
“这都多长时间了,你怎么还没看完。看到哪了?我给你剧透剧透。”
“放假了才有时间看,你以为我跟你似的。”
“我怎么了?你说清楚。”
秦昭放下了书,看他没个正经地瘫在沙发里,一本正经道:“孟梁,阿姨上次看到我跟我说了,你期末成绩创了新低,让我督促你学学习呢。”
“我就是没爱用心思,你别管她。”
“那你为什么不用心思呢?难道等到高三才知道努力吗。”
孟梁有些出神,“你成天这么努力地学,图什么啊?阿昭,我只是不想考第一,其实我有这个能力。”
“屁呀,谁都有这个能力,说比做容易。我最烦你们这种说大话的,只有我才有资格这么说。”
她语气不是骄傲,反而带着俏皮,还歪头带着质疑地意思看向孟梁,他总觉得自己下一秒就中激将法了。
“你手机亮了。”他眼神好,看到应该是来了电话,但是既没有铃声也没有震动。
秦昭低头一看是秦志忠,按了接听放在耳边,那头声音有些焦急:“女儿啊,你赶紧把店门换了,卷帘门拉下来,快点。”
“嗯,我知道了。你回来吗?”
“我这边跟你一个叔叔谈事情呢,不回去了。你关好门就行,在里面看书学习啊,不耽误的。”
好一个不耽误的。
秦昭应了声就默然挂断电话,快步到门口拿了长钩,勾住卷帘门顶部的那个拉手向下拽,她力气不够,拽到一半停住,孟梁虽然不懂她举动为何还是过去,一下帮她拉到了底。
两人站在外面,秦昭焦急地拍他手臂,“你拉起来点呀,我们得进去。”
“哦。”他又拉起来半米高两人钻了进去,随后从里面拽到了底。
几乎前后脚的功夫,门外就有人敲门,两三个男人气势汹汹的吼:“秦志忠你给我开门,我知道你在里边。”
“你每次都这招躲我,我可长记性了。”
“开门,你还点钱,好让兄弟过去这个年啊!”
秦昭和孟梁沉默着蹲在门口,清晰地听到每一句话。店里因为白天没有开灯,如今拉了卷帘门彻底归为黑暗,最里面墙上有财神爷前的莲花灯照着微弱的黄光,但她有夜盲症,一点都看不到孟梁,心里悄悄希望他真的消失就好了。
外面叫了许久,叫的秦昭双颊红的彻底,孟梁显然从话语谩骂中读懂了信息,一时间更不知道如何开口。他太了解秦昭了,她的家庭千疮百孔,生活遍布疮痍,始终坚持的一个是为前程的渴望,一个是遮羞的体面。
如今,却被他一览无余。
不知道过了多久,这边安静,那边吵闹,最终都归为安静。人骂累了走了,孟梁觉得腿都蹲酸了,隐约看得见秦昭还是一动不动的把脸埋在膝盖。
他先开口:“灯在哪?我去开灯。”
孟梁不说开门,说开灯。
秦昭站起身拽他,“先别开灯行不行,你带我去沙发坐会,我看不到。”
“好。”到了嘴边的问句通通收了回去。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