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络赶至成阳侯府门前的时候，还未入门，就被一侍从拦住，桥络扫那侍从两眼，认出正是从客栈楼上下来的三人，便随着他朝着街道另处走去。
只是绕着街巷走了许久，仍旧不见尽头，她止住脚步，叫住了那侍从，那侍从却似未听到一般，直直朝前走着，留余桥络一人站在原处。
她扫过两侧屋檐，又朝着后方看去，却在准备回首之时望见一片黑影，身子一动朝着侧边倒去，正正看到一片刀影从旁而过，桥络立时抽出腰间佩刀，‘咣当’一声，双刀相撞，震得巷间尤为慑人。
桥络退后两步靠在墙边，对着眼前忽而冒出的人喝道：“何人？”
那男子刀锋一甩，再提刀却已入鞘，对着桥络的方向一拜，便立在一侧。
桥络眉头一皱，却见前方拐角处走来两人，一前一后，后者正是领着自己来此处的侍从，她眯着眼睛，打量着为首的中年男子，高声道：“先生是何人？”
那中年男子对着桥络大笑，而后说道：“早年幼童环绕长者膝下，如今也是到了能提刀战敌的年纪，果然，孺子可教也。”
桥络于记忆之中搜寻，到底还是如安应行一般，只粗粗记得名字，容貌是对不上了，她提刀倒插入鞘，对着中年男子客气道：“敢问先生姓名？”
中年男子瞧她一会儿，终于从口中吐出二字，“段嵉。”
“段……听……”桥络回想，脑中却是仍旧模糊。
跟在那自称段嵉身后的侍从终是忍不住插嘴道：“桥三小姐，我们先生可是漠西大儒，与桥侯也是故交。”
段嵉一挥手，止住了身后的侍从，对着桥络继续道：“非听也非停，乃是嵉嵉入潜应的嵉。”
这下桥络一拍腰间，倒是想起什么，惊呼道：“段叔叔？”看着对方缓缓点头，不由地上前两步，对着段嵉恭敬一拜，“段叔叔何时下了潜应山，又入了这成阳侯府。”前言带着喜，后半却又带着惊。
段嵉与她一招手，几人便朝着街巷往前而去，“去年冬岁，你父与我来信，言漠西将变，请我下山为百姓谋生。”
“父亲竟……”桥络讷讷难言。
“你父亲忠直，却也最是忧国忧民，漠西之变，他当比整个漠西之人更为痛心，他既言辞烈烈，我又怎肯苟安偷生。”段嵉望着日头高挂，街市繁盛犹在眼前，“如今你父亲既选择止步于此，便是不想令漠西百姓于火上烹烤，你又携着桥恪于此，当是为何所求？”
桥络忽而停下脚步，腰间胯刀犹握在手，激得人心飘动，“侄女不敢乱诌，只是有些不甘心，想再回来看看。”
“那你如今可看到了，可甘心？”段嵉随之停下步子。
“看到一些。”桥络抬头望着前方的长者，心口却是定定，“可我并不甘心。”
“你既不甘心又待如何？”段嵉望着眼前犹不甚高的少女，沉声道：“风沙易动，人心难掘。”
桥络没有回话，只是良久，才从袖中抽出一物递了过去，“这手书，还是奉还段叔叔罢。”
段嵉未动，身侧的两个侍从也不敢轻易动手，只得看着桥络高高举着。
良久，段嵉一挥袖转身离去，身后跟着的侍从凑近桥络两步，飞快交待，“这崔华吉得罪了成阳侯，哪怕不是这次，也会在下一次被找个由头贬去更差的地界。先生这是把人情顺水推舟给你，又能讨了成阳侯的好，又不必使得崔华吉太过受苦，你莫要使先生的好意付之东流。”
三人身影已于街巷然然而去，桥络犹在小巷中间定定站着，她望着前处，又慢慢收回目光，才将手中的信封重新塞回袖中。
……
又过一日，桥络遣经南七去了成阳侯，又带着桥恪于城中逛逛。
九城街市繁荣，过了一条布商街市，又来了一处酒商街市，甫一入内，便闻到飘香四溢，夹着各处的味道，哪怕不是好酒者，亦能在此处寻得合适的味道。
与泺城的商户服饰迥异不同，这里的西域商户装扮已然极近中原，若是不仔细，还会以为遍布的都是中原商人，只是偶尔听得那蹩脚的汉话，才令得行人分辨两分。
自打昨日桥络与桥恪解释清楚，他便一改沮丧，重新变得活泼起来，热闹的街市更是衬得他心中欢喜，走走停停，于哪家商铺都要仔细观闻一番。
好容易又找到一家酒坊，桥恪闻着味道跟着行人身后入内，桥络只得停了脚步跟在他的身后，一入其中，便闻到日行途中受赠之酒的味道，不由地仔细打量起来。
门前的招牌高挂张字，门内宾客如云，酒坛如展品行列四处架上，坛上清晰贴着酒名和其中味道，四周的杂役吐字清晰却互不压过，正正能令身侧的客人听得明白。
桥恪朝着一处喜欢的地方钻去，身后的桥络跟着站在人群外侧，看着他时而垂首静听，时而又跟着众人询问，不由地松下心来，刚退至人流稀少之处，却又被店家盯上。
“小姐可有喜欢的，容在下为您推荐一二？”一着黑衫方帽中年男子行至桥络身侧，为其介绍起了店内琳琅酒物，“小店分清浊二酒，清分果酒、花酒，其味清且甜，回甘而非烈，可为女子尚饮首选。”男子打量桥络腰间配饰，又接着道，“店内浊酒，多为粮酒，色黄而性烈，一口便能驱除寒意，于漠西黄沙最为相宜。”
桥络本不欲品酒，听着男子一一道来，倒也生出些兴致，刚要挑出一样来试试，却听得身后传来一慵懒妩媚的女子声音，“听着我都心动起来，那便请老板也为我挑一款酒。”
桥络回首，看到一个华装女子款款而来，头饰繁复，妆容精美，眼尾红晕飞挑，轻笑间红唇轻启，倒是有些动人心魄。
桥络一滞，身侧的男子应声，对着女子轻拜，“是，请两位于内堂静坐。”
桥络朝着桥恪的方向望去，华装女子对着身后的仆役一挥手，便见仆役朝着桥恪的方向而去，“小姐与我同去吧，令弟便由我的人代为照顾。”女子劝道。
桥络点了点头，与华装女子一同入了内堂。
待老板取酒的间歇，桥络仔细打量着华装女子，暗觉哪里熟悉，只是这声音和容貌，却是搜寻不到一点印象。
那华装女子倒也大大方方任桥络观摩，而后一笑，“桥三小姐可是看出什么了？”
“小姐认识我？”桥络不答反问。
“昨日小公子救孩童于河岸的事情已经传遍九城，我们从商者又焉能不知。”女子抚着茶盏，如玉凝脂的柔荑一点，便露出艳红的丹蔻，桥络一怔，忽而回想起什么，那女子却又开口道，“说来，我们祖上倒是与三小姐家里有些渊源。”桥络一顿，停下将要开口的询问，静静听着对方继续说着，“在下姓秋，名惠然。”
秋惠然，秋家长女，年十五便已开始插手秋家产业，今已于江南声名鹊起，手段凌厉，行事果决，敛财之速令人叹止。
桥络脑中闪过说书先生嘴里的聊聊几词，又瞧着眼前这个艳丽女子，总觉得有些对不上，恰逢酒坊老板端着酒壶走了进来，对着二人点头行礼，一一摆在案上，倒出几盏清酒，又仔细介绍起来。
二人的注意力又放在了酒水之上，桥络拿起小盏一饮，确如老板所言，清而回甘，不由地欲要再倒一杯，却被秋惠然按住，“既是品酒，须得慢慢饮之，若是贪多，口中皆是此物之味，倒是会尝不出其他的味道来。”
老板也跟着应道：“秋老板所言不差，这品酒选味，一口尝甘辛，二口定其味。”说着取出一新酒壶，摆上空盏，又重新倒上两杯，“此酒乃是黄酒，为漠西粟米所制，醇香辛辣，与冬日饮上一杯最为合适，两位请尝。”
座下二人取之新酒，重新饮之，喉中生烈，待下肚却是一股暖意，桥络有些回味，放下酒盏对着老板问道：“老板，这酒似乎与漠西军中的糙米酒相近？”
“小姐所料不差，这酒正是采用那军中的糙米酒制法，只是用了更为细致润口的粟米，再多以淘洗，使其辛烈而不涩，小姐若是喜欢，可再饮上一杯。”老板对着酒盏又缓缓倒出半杯，对着桥络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桥络也不扭捏，拿起便又饮了起来，又一盏下肚，顿觉通体舒畅，连着脑子都轻飘飘了许多。
秋惠然看着桥络面上已红，制住老板再要上新酒的动作，小门外的仆役正领着桥恪入内，入眼便见桥络似云雾笼罩，桥恪立时走上前去，扶上桥络，对着老板怨道：“老板，你这酒可太烈了，把我三姐都醉倒了。”
“公子，我这酒不……”老板刚欲解释，却见桥恪摆摆手，朝着对坐在前的秋惠然点点头后，扶着桥络往外走去。
甫一出了酒坊大门，正巧遇上寻来的经南七，替着动歪西倒的桥恪扶住了桥络，略一使力便把她陇在怀里，闻着脸上散出的淡淡酒气，经南七皱眉问道：“饮酒了？”
“是，我就转眼的功夫，她就喝了许多。”桥恪立时把自己甩了干净。
经南七也不多言，只抱起桥络朝着客栈方向走去，身后的桥恪小跑着跟在身后。
酒坊的短帘掀起，门前站立的老板犹在拍腿，身后跨出的秋惠然却遥遥望着远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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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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