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几天,海登家主的死亡有了初步的结论。圣职者在莎碧娜·海登小姐的房中找到了一个造型古朴的银制烛台,那上面有邪恶的气息,很可能是召唤恶魔的魔法物品。
莎碧娜是老家主的独女。老家主对这个唯一的孩子十分宠爱。他正在为莎碧娜相看未婚夫。温士顿家的继承人,高贵英俊的林恩少爷,是个不错的人选。但是,不懂事的海登小姐自甘堕落,竟和一个街头混混来往。她拒绝与温士顿先生缔结神圣的婚姻契约。
所以,海登小姐一时冲动,召唤了恶魔,杀死了可怜的老父亲?
克莱斯特拿着琼纳斯送来的报告,一目十行的看了个大概。他把报告扔到桌子上,叹了口气,说:“别丢人现眼了,琼纳斯。海登小姐不可能做这种事。”
“克莱斯特大人,有什么不妥吗?”琼纳斯疑惑且无辜的问道。
“按照莱恩的法律,女性没有继承权。”克莱斯特再次重重的叹了口气。
在莱恩,女性不能继承家业。她们只能依附父亲、兄弟、丈夫或者儿子。如果不幸失去了依仗,她们只能继承少量的钱财。爵位、产业则由与死者的男性亲属继承,按照血缘,由近到远。继承者有义务供养死者留下的女眷。锦衣玉食是供养,残羹冷炙同样是供养。为了面子,继承者们通常不会做得太难看。但那毕竟是寄人篱下。还没有哪位女士能够挑战这条法律。强势如伊芙琳王后,不也好声好气的哄着风流的国王陛下吗?
哈里特·海登没有儿子。在他死后,海登家由他的侄子维克多·海登继承。哈里特活着,莎碧娜是海登公爵的女儿,正经的贵族小姐。无数人,包括维克多,都得看她的脸色。哈里特死了,她就只是寄养在海登家的旁支小姐,海登公爵无关紧要的堂姐。她能继承的钱,还不够奢侈的贵族小姐买两件衣服。
不要说莎碧娜·海登是自幼接受精英教育的贵族小姐,就是大字不识一个的乞丐,也知道该怎么选择。
“是的,在莱恩,女士不能继承已故绅士们的荣光。她们愚蠢无知,鼠目寸光,尤其海登小姐还被狡诈的下等人欺骗,被虚假的爱情冲昏了头脑。她完全有可能一时冲动,做出追悔莫及的恶行。”琼纳斯慢条斯理又理直气壮,“事实上,海登小姐完全没有认识到错误。在教堂的禁闭室,她一味辩解,而没有丝毫忏悔之心。”
教堂的禁闭室,用以关押犯错的贵族。那里阴冷,不见阳光,只有简陋的木板床和泛着霉味的被褥。如果不是顾及贵族的颜面,那就是“牢房”了。曾经,教堂的禁闭室装满了令圣职者们不快的贵族。现在,时代不同了。教廷失去了说一不二的地位。他们前脚关押一个贵族,后脚听命于贵族的卫兵就会把教堂包围。大多数禁闭室都成了摆设。克莱斯特见过最过分的,是把禁闭室当酒窖。
“所以,你私自把一位贵族小姐送进了禁闭室?”克莱斯特简直被气笑了。他慢悠悠的捡起琼纳斯的报告,狠狠地砸在他的脑袋上。
好歹是掌管黄金之都大教堂的主教,莱恩帝国名义上最高位的圣职者,被如此羞辱粗暴的对待,琼纳斯心里那股火一下子就上来了。如果对面坐着的——现在是站着——不是一位红衣主教,他早就一个“光明审判”扔过去了。
琼纳斯主教心里有火?憋着!克莱斯特红衣主教心里的火更大。他不憋着。
“我不在乎你对女士们有什么想法。那是你的私人问题。我也不在乎你和海登、温士顿,或是别的人有什么承诺。这年头,圣职者都学会当政客了。我更不在乎你有什么小心思。我们都是自私的凡人。”克莱斯特把身子重重的往椅背上一靠,漫不经心的语调隐隐透着上位者的威严,“我想提醒你的是,莱恩的圣职者不是你的私军。琼纳斯主教,教廷不会为了你与莱恩贵族开战。”
听了克莱斯特的话,琼纳斯好像受了极大的侮辱。头一次,他抛弃了风度,低吼道:“我不是为了我自己!”
“为了谁?”克莱斯特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为了吾主的荣光!”琼纳斯理直气壮的说。
“你嫌它太耀眼了吗?”克莱斯特发出“嗤”的一声,说。
琼纳斯被彻底激怒了。他猛的上前一步,双手狠狠地杵在桌子上,脊背弯曲,好像随时要发起攻击的野兽。低沉的声音滚动着怒意,他说:“就是因为你们的软弱,吾主才失去了应有的荣光!祂是世间的主宰,万物都跪伏着,亲吻祂脚边的尘埃!但是现在,现在的人们失去了敬畏!瞧瞧吧!贵族讨价还价,异族耀武扬威,还有东方的法师,那样狂徒,竟敢试图将祂拉下神坛!”他咧开嘴,展露癫狂的笑,“吾将持起远古的皮鞭,令愚妄的牲畜学会敬畏!”最不敬神明的智慧之城在莱恩的东方,新鲜出炉的光明魔法理论向神权发起挑战。如果他知晓,克莱斯特红衣主教的情人姓霍尔,他得是多么愤怒哟。
在教廷说一不二的年代,圣职者曾自诩为神明的牧者,视他人为家畜。
那个时候,教廷与光明帝国早已失去共同对抗恶魔的情谊。残暴的统治令光明王麦斯威尔的后羿失去了先祖的荣耀。因为可悲的生育能力,加上日渐猖獗的奴隶贸易,异族一直没能从远古的战争中缓过劲来。传承艰难,敝帚自珍,法师数量稀少。平民百姓大字不识一个,愚昧盲从,如家畜般驯服。
那个时候,谁能与教廷分庭抗礼呢?
同样是那个时候,人们的主食是粗砺的黑面包,不要说昂贵的香料,食盐都异常的稀少。国王穿着色彩暗淡的旧衣服,圣职者的袍子里面打着补丁。城市没有排污系统,走在街上的绅士们戴着大檐帽,防备着从楼上泼下的污水。戏剧只有那么几出,用来消遣的读物只有枯燥的史书。人们可以将他人送上火刑柱,仅仅因为怀疑,或是私怨。
那样的时光,终究不可重复。
热衷享乐的克莱斯特一点儿也不向往那样的荣光。
克莱斯特忽然觉得,和琼纳斯生气,挺没意思的。他轻轻的叹了口气,说:“我本以为你是个胆大妄为的野心家,没想到,只是个傻子。琼纳斯主教,去追逐旧日的荣光吧。”
海登小姐被恭恭敬敬的请了出来。她的禁闭室归琼纳斯主教了。不,他已经不是主教了。他脱下主教的华服,换上乞丐的衣服。不再有精致美味的食物供他享用,每天只有硬邦邦的黑面包和少量的清水。他被允许持有《光明圣典》,借着狭窄窗口泄露的光亮阅读。就像克莱斯特允许的,追逐旧日的荣光吧,连同旧日的生活一起。
琼纳斯主教在莱恩经营多年,背后靠着艾维斯红衣主教,本不该如此轻易的失去权柄。如果克莱斯特执意收拾他,远道而来的红衣主教大概会因为意外而消失。就像之前,他用精灵少女拖克莱斯特下水,后者不得不忍气吞声,虚与委蛇。然而,这一回,他太出格了。私自关押莱恩贵族,简直就是挑起莱恩与教廷的战争。就算还是昔日的公爵的女儿,海登小姐依旧很渺小。但在此时,她就是莱恩贵族,乃至莱恩人民的代表。过惯了好日子的莱恩圣职者不肯提溜着自己的前程,甚至脑袋,陪琼纳斯玩刺激。至于他花大力气结交的贵族朋友们,哦,那些狡猾的家伙,从来都知道正确的位置在哪里。
收拾了琼纳斯,克莱斯特的心情依旧不美好。他还得捏着鼻子,给那个傻子擦屁股。
海登老家主的死亡依旧是恶魔所为,召唤恶魔的也还是那个烛台。海登小姐只是个普通的贵族少女,怎么可能识别邪恶的魔法物品呢?一定是光辉之主的保佑,她才没被那个可怕的物件儿吸干生命。神明是不会保佑恶人的。至于烛台的来历,就得海登家自己排查了。
洗刷了冤屈的海登小姐拒绝回到海登家。她选择皈依,在大教堂侍奉神明。
圣职者有两种,一种是在教堂供职的普通人,他们穿着神官的衣服,耍耍嘴皮子,做些杂事,数量众多,却很少有机会身居高位。另一种掌握神术,是教廷的中流砥柱。后者才是真正的圣职者。
海登小姐只是个普通的贵族小姐,没有成为真正的圣职者的天赋。至于接受骑士训练,她显然吃不了那个苦。她没打算在教廷出人头地。这位不算聪明却也不蠢的贵族小姐察觉了什么。比起回去寄人篱下,面对明刀暗箭,还不如留在大教堂。至少,圣职者不会让她出事。
似乎没理由拒绝海登小姐呢。教廷自己宣传的,光辉之主的怀抱向每一个真诚的人敞开。何况这位小姐之前还被琼纳斯陷害了一回。
真是麻烦啊,贵族大小姐。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