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时初,艳阳高照,微风拂面,城外的官道上,一辆马车疾驰,两边的车辙盖过原本凌乱的脚印。马车内,如姨正合眼小憩,李若水的视线始终锁在两人中间的矮榻上,季无常呼吸平稳,昨夜干裂的唇也恢复成原本的光滑水润,只是颜色上还是略显苍白,大病未愈的样子。
李若水掀开车幔,仰头眯起双眼望向头顶刺眼的日头,算算时间差不多,放下车幔,拿过一边的水壶打开,取来干净的脸帕沾湿,轻轻点在季无常的唇上。
昨夜如姨已经替季无常把过脉,虽说并无大碍,可他始终放不下心,坐在那儿照看了一夜。
他其实也不是不相信如姨的医术,是他自己心底里的恐慌在作怪,生怕这是一场梦,醒了,无常又会消失不见。
自从重逢之后,无论发生何事,无常都会第一个冲过来挡在他前面,轻松解决掉眼前的麻烦。被保护得久了,他都忘了他也才二十一而已,他学武本就比别人晚了五六年的光景,江湖上高手如云,怎么可能每一次都会抵挡住,性命不会受到威胁。
李若水点好最后一个地方,后撤身体,眼前忽然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他抬手扶额,神志在这时也跟着恍惚了一阵,身体轻晃。他用另一只手扶着车厢,支撑身体。
等视线恢复清明,鼻尖和额前已布满细密的汗珠,他用手背拭去,刚放下手,便撞进一双异色的瞳孔,正目不转睛盯着他看。
李若水激动地捧起他的手,“你醒了!”
如姨被他的声音唤醒,倾身过来,马车在这时也停了下来,万籁俱寂的郊外只有马儿停下时短促的啸声和马蹄声,待马车停稳,车幔从外挑开,韩峥挟着寒气钻了进来。
“季大哥,你终于醒了!”
季无常回握住李若水的手,目光在三人脸上一一扫过,“让你们担心了。”
李若水紧了紧交握的五指,欣然一笑:“你醒了就好。”
季无常环视周围的环境,“出城了吗?”
“嗯。闵朗让我带你离开。”
季无常收回视线,直视李若水的眼睛,“他的话哥哥不用全部听信。”
李若水不着痕迹抽出手,替他拉了拉胸前的棉被,顾左右而言他,“饿了吧,我们就在这儿歇一会儿,做些吃食填饱肚子。”
这句话说完,如姨抬眸给了韩峥一个眼神,二人一起下了马车。
安静的马车内,只剩下他们两个,季无常一把抓住李若水的手,急道:“哥哥,你要调查的真相就在眼前,你是要放弃吗?”
李若水瞥过头,语气淡淡,“当然不是,我先将你送到安全的地方,待我将事情查清,便去寻你。”
季无常激动道:“不行!”
他决计不会让哥哥一个人冒险。
李若水知道季无常是在担心他,可这次他已下定决心,绝对不能再将他脱进这滩泥水里,用力抽出手,背身过去,掀开车幔,对着外面正生火的人道:
“如姨,你上来一下,我要如厕。”
如姨当然听见了他们的争吵,也看到李若水微微泛红的眼眶,于是点头答应。
季无常的双腿还没有恢复,身体亦是虚弱,他勉强支起上半身,李若水已然下了马车,心底泛起苦涩,咬着牙使出的气力在此时荡然无存,整个人差点从矮榻上栽下来,幸亏如姨眼疾手快,接住了他,扶着他躺回原位。
如姨坐下来,看着他,“吵架了?”
季无常语气低落,“没。”
说完,他抬眸,透过灰色的布条,紧盯着那双若隐若现的双眸,轻唤:
“如姨。”
如姨以为他还在为方才的事情难受,劝道:“年轻人火力旺盛,吵个架也在情理之中,你别伤心,若水很关心你的,为了照顾你,一整夜都没合眼。”
季无常点头,“我知道。”
他看到了哥哥眼底下的黑青,还有刚醒来时,差点吓得他呼吸停滞的一幕。
他细细打量坐着的女人,头一次发现他们其实长得有些相像,都有白皙如雪的皮肤,和高挺的鼻梁。
如姨不明白季无常为何会突然如此细致打量,略微心虚地移开。
“如姨,您的双眼应当不是因为畏光,而是因为是赤色,不能暴露所以才遮挡起来的,对吗?”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季无常猜到她不会承认,抬手摘掉眼罩,睁开常年躲在黑暗深处的右眼,“如姨,我是君宛初的儿子。”
这一句话如同一枚炸药,炸进如姨的耳朵里,她睁圆了眼,不可置信低下头,只这一眼,眼眶顿时湿润了起来,她摘掉面上灰色的布条扔在一边,伸出两只手捧住季无常的脸,
“你是,姐姐的儿子!?”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忽而想到了什么似的,“那姐姐......”
季无常凝目,眼底溢出杀气,“十年前,那个畜生杀了她。”
“姐姐她,怎么会......”
无论君宛如曾经如何猜想,都未曾想过她姐姐早就死了,还是死在她宁愿放弃圣女的位置,远离他乡也要在一起的男人手上。
两行泪扑簌簌落下,砸在季无常的脸上,温热的触感,也让他的心跟着发紧。
君宛如哭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她倾身抱住季无常,
“好孩子,这些年,你受苦了。”
季无常下巴贴着君宛如的耳侧,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小声说道:“如姨,那个畜生说,外祖父那儿有药蛊的配方,解药也在他的手里,这是真的吗?”
君宛如吸了吸鼻子,叹了口气,“药蛊只有姐姐有,那是姐姐研制出来的,解药只有她会调配。”
“那哥哥......”
这话无疑不是在宣判死刑,君宛如按住季无常的双臂,“你先别激动,万事也不是绝对,我们带若水回南疆,带给阿爸瞧瞧,没准他真得能调制出解药来呢?”
眼下也只能如此了,季无常冷静下来,最后祈求道:
“这件事,先不要告诉哥哥。”
君宛如轻声应了个“嗯”字,从季无常的身上起来,相认之后的喜悦和得知亲人已逝的悲怆在她的心上打架。
她看着眼前的侄儿,心揪得紧。
近日她从韩峥那儿了解了不少关于季无常的往事,原本就觉得他着实可怜,如今得知是他姐姐的孩子,别提多心疼了。
君宛如扯起两边的唇角,噙着泪灿然一笑,“姨母带你回南疆,那里有你的亲人,我们都会保护你,谁也不能再伤害你一分一毫。”
自从娘亲去世后,季无常从未感受过亲人关心的温暖,他忍不住憧憬未来回到南疆的场景,眼尾上扬。
“等哥哥拿到若卿大哥留下的东西,我们就出发。”
君宛如眼里的笑意加深,“阿爸见到你,一定高兴坏了!”
马车内气氛愉悦,马车外亦是。
季无常能寻到亲人,而且这个亲人还是如姨,他怎能不高兴呢?
如此,日后他也能安心离开,免得到了下面也要牵肠挂肚。
*
回到马车上,李若水主动提起让君宛如带季无常先回南疆,等他这边处理完,就会追赶上去,被三人同时拒绝。
李若水没料到其他二人的态度同样如此坚决,尴尬地挠了挠鼻尖。
“我担心无常的生父会追上来,到时候,闵朗努力为我们争取的时间就白费了。”
韩峥问:“他不是说十日?”
“嗯。”
“十日够了。”吃了些米粥的季无常恢复了些气力,端坐在矮榻上,云淡风轻道。
李若水面露难色,“马上就是我毒发的日子了,这次不知还要昏睡几日。”
“那你还赶我走?”
面对季无常的追问,他一时语塞,垂下头,紧抿的唇轻颤了下。
季无常见他这样,意识到方才语气重了些,声量降低,将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从上京城到莲花山庄,即使马不停蹄也要三日的时间,我们乘马车也要六七日的时间。韩峥,你即刻书信一封,联系慕莲教教众也一起赶过去守着我们抵达之后所住的客栈,待哥哥苏醒,我们即刻动身上山,尽量在一日内下山,离开莲花山庄。”
李若水还想说些什么,君宛如打断了他的话。
“若水,你就别可是了,无常怎么会放心你一个人回去。若是你出了事,他定会自责不已。再说还有如姨我呢,我在上京城那几日进进出出,采购的东西,可不是白买的。”
经她提醒,李若水想起离开前,从她房间内搬出的大大小小摞在一起足有一人高的陶罐,再联想第一次见面时再密道所见的景象,眸光一亮,“那些瓶瓶罐罐里......”
摘了布条的君宛如,双目赤诚如同少女,“万无一失嘛,有它们傍身,我才心安。”
说到这儿,李若水脑海里忽然想起一件事,有些扭捏道:
“如姨,我一直有个疑惑想问你,可我又不知如何开口。”
“你说,如姨可不是小气的人。”君宛如说完,放下手中啃了一半的兔子腿。
季无常也好奇投过来目光,看得李若水更为紧张,踌躇半天才问:“之前你放在方枕下叮嘱我不能看的书,究竟写了何物?”
君宛如瞬间呆愣,她着实没想到过了这么久,她都快忘了的事情,李若水能一直记着。
想到书里的内容,她不确定道:“你真想知道?”
李若水也是一愣,“我不能知道吗?”
“也不是。”她想了想,取出脸帕擦干净手上的油,回身翻起包袱,“我正巧在上京城买了两本新的。”
李若水接过君宛如手中的书,从外观上看,与普通的书籍并无不同,只是书名处一个字都没有,空白一片。他带着好奇的心态翻开第一页,接着是,第二页,第三页......
热浪一波又一波,先是脸,而后是整个身体,他感觉自己此刻煮在沸腾的锅里,浑身发烫。
如姨居然看得是这种书!
震惊之余,书已翻到中间,他的手翻开下一页,仅仅只是瞥了一眼,立马合上。
他就像是做贼心虚,觉得口干舌燥,嘴唇抿了又抿。
慌乱的眼神在半空中正好撞上季无常追随而来的目光,胸前内的频率更加快了起来,几欲穿过骨血与肉。
“二哥哥,你脸怎么这么红?”
韩峥的一句话让李若水恨不得钻进地缝里,脸上充血的厉害,喷薄而出。
本来想发在上一章后面,那样就不会有最新更新了,所以后面的还是另开了一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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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盘根错节疑云重(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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