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域,临江城。
百年前,临江城是一片危险的无主之地,常有魔族争斗被杀后抛进城外的江水,残肢断臂把江水染成红色,因此得名赤江。
此时,临江城笼罩在夜色中,街道上人声熙攘,往来热闹,全然不复从前血腥满城的惨况。
眼前的一切安宁都来自苏月行,如今的魔域之主的强力镇压,他迫使所有魔族不得不遵纪守礼,慢慢的,魔族也逐渐适应了现在的生活。
街道上坐落着临江城最大的客栈,临江楼,楼上房间内立着一个黑衣女子,望着人来人往的街道。尽管女子刻意收敛气息,周身的缥缈灵力依旧透露出她出身仙门。
在她身后侍立着一左一右两个女修,其中一人道:“圣女,巫族虽脱离三界外,可瀛洲到底位列仙门,与魔族素无交情,上君还可托付。既然苏月行拒绝了我们,您何必再屈尊等待。还出借了云灯,若是族长知晓....”
侍女还想继续说什么,巫云抬起手,制止了她接下来的话:“此次异变,不止是我族灵脉受损,整个瀛洲都受到了侵袭。我担心的是只凭仙门手段,若不能一举克制,后患无穷。苏月行仙魔俱通,能请他相助更好,若不能,我们再去上君处。”
巫云与父兄亲自看过族中灵脉受损的情况,与天地混沌有关。此物非仙非魔,巫族灵脉是滋养它的温床,非仙魔俱通、又身为当世前三的苏月行不可。此事对外并没有声张,侍女才以为上君李慎也足够合适。
她摸了摸脸,曾经横亘在脸上的伤疤没留下任何痕迹,勾起她一段回忆。
数年前,巫云初离瀛洲,仗着来到仙界历练还算顺利,有心前往魔域锤炼一番。
不想一朝踏入魔域,她的灵力被压制大半,求救玉简也发不出去。没了灵力护体,她的纤细美丽在奉行力量为尊的魔域,像是捧着金子的孩童,无遮无拦地行走在群狼环伺的荒野之中。
巫云不肯坐以待毙,不惜自毁容貌扮做妖兽,艰难辗转回到仙魔交界之地,却被交界处的魔族识破,竟要将她抓来吃掉。巫云贵为巫族圣女,自小在天才们的簇拥中长大,总有退路,第一次尝到虎落平阳的滋味。
她祭出本命之火,欲与魔族同归于尽。路过的苏月行瞥来一眼,极致的冰寒便降临此地,生生压下巫云**的火焰,也将魔族化为齑粉。
随后,苏月行走进囚困巫云的房间。
时隔多年,巫云依旧记得每一个细节:魔域不分黑夜白昼,天色总是昏黄。苏月行背光而立,她看不清对方的神情,不知道他是敌是友,只攥紧双拳,藏起掌心火焰,以待最后一搏。
苏月行没给巫云袭击他的机会,在她暴起之前,就被冻成了一座冰雕。
苏月行一手提起她,不紧不慢走向仙魔边界的裂隙,所经之处魔族纷纷避退,巫云心知性命大概是保住了,才分出两分心思,努力想看清是谁出手相救。
她本以为来人实力深不可测,应当十分年长,没想到是个少年。日光映出半张美而薄戾的侧脸,苏月行唇色鲜红,带着干涸的血色。分明做了好事,依旧令人心生畏惧,不可亲近。
苏月行信手划开空间裂缝,问:“你是哪家人?”
“瀛洲,巫云。”
巫云就这样回到了瀛洲。虽说狼狈,修养一阵也就好了。恢复之后,她明里暗里费尽心思,查到救她的少年原就是苏月行。
也许是感恩,也许是好胜心,又或者是生死关头她不受控制的剧烈心跳.....她想再见到苏月行,哪怕只是和他说几句话。
是以族内生变,必需请大能相助时,她亲自来请苏月行,却吃了闭门羹。
巫云千呼万唤,终于在临江城等到苏月行,待她言辞恳切说明情由,苏月行简短道:“没空。”
当着家族众人的面,巫云勉强把笑容重新挂回脸上:“我还没说完报酬。”
眼看苏月行开始不耐烦,转身欲走,巫云起身急道:“若你肯相助瀛洲,巫族愿出借云灯!”
她盯着苏月行,缓缓道:“想必尊主也听说过,巫山云灯有窥见未来之能。您难道不想知道,您多年找寻的那个人,究竟会不会再次归来。”
苏月行当真停住了脚步,转头朝巫云轻轻一笑。苏月行很美,他的笑意本该如冰雪乍消,偏生透出几分僵硬,让她情不自禁退了一步,心中警铃大作。
“我不喜欢有人拿这件事开玩笑。”苏月行道:“念在你本命属火的份上,我让你离开。”
巫云听得他的话,心知眼下正是她的机会。她立时向前,郑重道:“云灯乃我族圣物,确有窥见天机之能。以我仙途为誓,如有虚言,终生不得寸进。”
她取出云灯:“我将云灯寄放在尊主处三日。三日后无效,我自来取回。”
家族安危系于己身,巫云是仓促之下尽力一试,自己也没料到能成功,离开苏月行居所时,连脚步都轻飘飘的,仿佛踩在云端。
她曾以为苏月行也许待她不同,她见过苏月行的真容,被他救过一命,亲眼见证过苏月行的实力。后来又有过几次萍水相逢,自认与他的关系略亲近些,毕竟,除了从没人见过的苏月行的师尊,他不曾与谁亲近。
她庆幸对苏月行动了心,下功夫了解过他的一切,才能做成这笔交易。苏月行时常庇佑误入魔域的仙门弟子,尤其是灵力属火之人,并不是他们有什么独特,只不过苏月行的师尊便是火灵根的修仙者。
那日苏月行救她,只是路过时望见她熊熊燃起的本命之火,有所触动而已。
巫云清楚圣物云灯的法力,但她对苏月行说的话依然是一步险棋。云灯可能会给苏月行希望,也可能揭露无望的未来。
巫云只希望那人真能如期归来,才好促成家族的大事。
失败本身没什么可怕,可怕的是一开始太渴望、太珍重、太想要得到一样东西,因此一旦失去,希望破灭的滋味格外钻心,叫人难以忍受,甚至发狂。
苏月行站在窗前,百无聊赖地看着桌上的巫山云灯。
巫族有求于苏月行,不惜以圣物巫山云灯相赠。苏月行没有细看,随手扔在桌上。
他找寻了太多次,从一开始一寸寸土地事必躬亲,到如今用遍两界仙法异术,失败了太多次,再炽热的心难免也要冷却,也会质疑。
他对师尊知之甚少。只知道她叫苏望,出身仙门,尤擅幻术,身怀雷火,她的面容都不一定是真的。苏月行想,也许坚持不懈地寻找师尊的神魂痕迹,只是自欺欺人。
师尊在漫天雷火中魂飞魄散,没人有能抵抗天道的力量,何况魔域会天然压制修仙者的灵力,她也无法抵抗。
这些年,他陆续做了不少从前师尊想做的麻烦事,重修临江城、整顿魔域乃至缓和仙魔两界关系,之所以不肯停下来,是因为一旦停止,他就不得不面对师尊已死、再也不会回来的事实。
三界有那么多法术,没有一样能真正令人起死回生。
想到此处,苏月行胸口一痛,强压下喉中反噬带来的血腥气,熟练地轻挥衣袖。一阵清风落定,再细看时,面前赫然立着一个笑盈盈的苏望。
苏望面容身形的傀儡依靠在书桌前,笑眯眯看着苏月行问:“怎么啦?”
苏月行的目光依恋地追随着傀儡的一举一动:“师尊从前教我的话,我现在懂了。”
为了修炼,注定要放弃许多东西,当一个人认为他修炼得到的远远不及为修炼所失去的,就是道心破碎的时刻。
故先成人,而后修道。无论修士魔族,生活中不能只有修炼。除修炼外,还要有大到由人与人接触的感情、小到穿衣练字吃饭的种种琐事共同组成,在道心不稳时,是人生不属于修炼的另一部分成为道心的支撑。
所谓道心失衡,往往是对从前无能为力的自身的愤怒,无法忘记无法释怀,久而久之酿成心魔,只有直面当年的痛苦,斩断怨恨的根源,才能得到解脱。
苏月行知道自己执念深重,于修炼无益,可他不愿意、也不敢忘记。师尊是他人生的真正开端,他穷尽办法想要得到她的认可,当一个人是你人生的标尺,你又怎么肯、怎么舍得忘记她呢。
他靠在傀儡膝头,喃喃道:“您教我守住道心,可抛却修炼,我另一半的人生只有您而已。您说所修心法相同,便可知晓对方心声,我找了您百年,为何我一次也没有听到过?难道您真的已经羽化,不在三界之中了吗?”
提到苏望的死亡,苏月行显然无法接受这种可能,他的情绪波动不受控制地影响了周围的空间,外溢的魔气击碎了房间内的一切,傀儡虽然完好无损,也停止了动作,僵立原地。
苏月行缓缓起身,动作轻得像怕惊醒一个梦。
他已至半步飞升,世间万物随他心意变化,心念一动便可捏出栩栩如生的傀儡来。苏月行靠近它,望它那张与苏望别无二致的脸,伸出手想要触摸,看到傀儡一动不动的漆黑双瞳时,又懊恼地垂下去。
他拿起一旁搭着的黑色外袍,盖住傀儡的脸,一指轻按傀儡一角,木人化作万千齑粉,随窗外凉风消散无踪。
苏月行轻道:“师尊对不起……我不该用假的造物来冒犯您,可我真的好想您。什么时候……我才能找到您呢。我们永远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他站在原地平复心情,忽然有所察觉,向窗外望去。可窗外并没有出现什么人,空空如也。
苏南枝眼看苏月行冷冷扫视过她,最终端起桌上灯盏,向床边走去。
原来苏月行看不见她。苏南枝心头没来由地松了一口气,却发现那盏灯牵引着她的神识,如同连上无形的线,将她一并拉进了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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