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至立春,可这天竟混着雨水下起了雪子。
料峭的风刮着,茅屋檐下淅淅沥沥的雨珠子趁着风势混进了屋子里,瞬时便将地上濡湿了一片。
卧在草编塌上的秦霖面色苍白地盯着那片地,撑臂起身,胸口处的殷红再次势头不小地晕染开,但她也不理,只是顺着门外望向了更远处的琼则山,晃晃出了神。
那山近乎百尺,原生得险峻秀丽,钟灵毓秀,灵气旺盛,是个夜猎和采摘仙草的好地方,可自从百年前魔族入侵,仙家百门将那魔尊封压在了这处,便再没什么毓秀可言。
魔气缭绕,百里之内走兽避退,寸草不生,只偶有几个小村小落沿着河道散居着,还不算死气。
只是最近,搬迁的村民也愈来愈多……
“姑娘勿要乱动!”
正待秦霖还欲落脚起身,一短褐男子神色慌张地丟了竹篾朝这头踏步而来。
这男子名唤宵月,是河道边上的村民,可他面容清俊,身形鹤立,眉目晕着朵桃花般叫姑娘们见着面红,实在不似这山沟里的山野村夫,倒有几分闲散贵子学着人家出世归野的样子。
如此之姿,到哪都会引人侧目,只是不知何原因,他总是不受村民待见,而前月里,就是他将蔫蔫然昏死在路边的秦霖背回的家。
此时,他见着秦霖胸口的血印子,墨黑入鬓的眉扭在了一起:“这伤口着实要命,昨日才堪堪止住了血,姑娘安心静养才是,如此不顾劝阻地折腾也太叫人忧心了些。”
门外景色悉数被他挡了个干净。
见状,秦霖才将视线游移至他身上,蹙眉静盯了片刻,别过头,冷声道:“这点小伤还不至于要了我的命,有这操心的功夫,倒不如为了自个儿多花点心思,如此不设防地将陌生女子带进门,若我是魔物,你便要变成了这山沟里的野骨了。”
“姑娘这是……在为我忧心吗?”宵月却是思路新奇,耳尖瞬时泛起薄红,秀丽俊朗的眉眼间尽是惊喜,“自从爹娘过世之后,还从未有这般对我关切之人……”
关切?
何其可笑!
秦霖眉头一拧,原想无情斥责他的痴心妄想,可偏眼就见他如此模样,刺骨的冷言冷语最终未有说出口。
毕竟,他还算得上是秦霖的救命恩人。
一月前,琼则山。
百年前镇压那魔尊的幕天印已然松动,上清天测算出魔尊破出封印之日,令数万名修士御剑列阵在前修补封印,七日七夜不曾断绝,一时之间黑云压城,天色大变。
而他们妄图镇压的那魔尊,正是秦霖。
那时,她的神识在幕天印的黑泥中捕捉到裂缝,遂立下决断,率魔族精兵攻其薄弱意欲破出,却不料,才见天日,便被一负手而立的年轻剑修剑气所伤。
这剑修立于众弟子最前,看着同旁人大不相同,长得倒不错,只是神色如冰,恰同修真界推崇的不染纤尘、不悲不喜不谋而合。
他一柄长剑负着寒气,灵力一催,便轻松破开意欲喷涌而出的魔物,苍蓝剑气缭乱之下,魔物哀嚎遍野残肢乱飞,一时之间,竟不知谁才是滥杀无辜为非作歹的魔族。
但秦霖并未有任他得意,趁着魔物再次喷涌之际,催动魔气,一举叫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皮开肉绽。
可这也叫她失去了彻底逃出幕天印的机会,只堪堪抽出部分灵魂碎片散落出去,附身于这具半死不活的身体……
思及此处,秦霖眸中愠色渐浓,指甲深深嵌入皮肉,带出丝丝痛痒。
只觉自己为了一时负气去收拾那小子而失去逃出的机会实在不值得。
“姑娘……”
“姑娘?”
见秦霖一时阴郁下脸不知在思索些什么,一边的宵月早已备好药匣子立于跟前。
秦霖回神去看,便见他眉眼间缱绻着柔和笑意:“今日的药是我去镇上找郎中新开的,虽会贵些,但好歹比之前的有用,若是肯细细养着,不出三日,定会痊愈。”
说着,便要来上药,但许是突而意识到男女有别,微一怔愣,便只是垂眸抿着唇将药罐子递了过来。
秦霖却是挥手挡下,语气冷淡:“不必了,我已然痊愈得差不多,不用白花心思在我身上。”
“怎会痊愈了?方才不还……”垂眸却见秦霖的伤当真未再有出血,“这……”
没见过如此这般,宵月带着疑色微蹙起了眉,墨似的眉眼晕开朵朵涟漪。
趁他愣神,秦霖不愿多待,理好衣衫,便悠悠然准备朝外而去,可才刚朝门外跨出几步,就听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呼。
“啊——!”
这呼声尖厉刺耳,秦霖略有不悦地蹙起了眉朝声源处看去。
而后,便见一长脸细眼睛的妇人瞪着眼睛朝秦霖盯来。
她似乎是赶了集路过归家,偏眼见了秦霖的脸,整个人都如同见鬼般哆嗦起来,臂上挂着的采买篮子摔在泥水里,什么瓜果蔬菜都散了一地,见秦霖朝自己这边看来,来不及收拾一地的东西,就这么磕绊着连滚带爬消失在了视线内。
这是怎的了?
秦霖疑惑抚上自己这张脸。
难不成这张脸丑陋到如此吓人吗?
思索着,便窜回屋子里摸索到一铜镜,细细把整张脸打量过一遍。
约莫十五、六岁,唇红齿白,眉目含秋水,两弯远黛飘渺藏着雾气,整张脸瓷白若暖玉,有种古画美人的朦胧绰约,虽不及自己真身面色瑰丽摄人心魄,可也是个十足十的美人坯子,断然不至于叫人见了产生惧色……
所以,那妇人见着这张脸做此态度,便只能是因为这个身体的主人原有过什么叫人生惧之事了。
秦霖端着铜镜又盯了片刻,便不再理会,毕竟原身之事和自己有何相干?
眼下最重要的便是要想办法破除封印,将自己的真身带出,壮大魔族,而后一举打上那上清天,叫那群不知死活的老东西好看!
而说回这幕天印……
这封印原是千百年前已然化神的一名门宗师所创,专为镇压邪祟魔修,算得上是可进不可出的监牢,除却百年便会有裂缝产生,平日里,里头的魔物绝无破除的可能性,只能有人从外里应外合。
所以,如今在外留有自由身的秦霖不是没有机会。
只是,秦霖如今实力最多只有原身的一、两成,就凭此身残余的一点点魔气就想要破除幕天印……实在难于登天。
啧!
如果那时趁乱先一步逃出来再报仇,便没有现在这么多事了。
秦霖心中再次泛起后悔的涟漪。
再思及那冷脸剑修……
罢了,再后悔也于事无补。
收敛好所有思绪,转眸便见宵月眉目宣纸般被揉皱了起来,他伏下那双桃花似的眼盯着自己,紧抿的唇都有些失了血色。
见状,秦霖略略愣了一下,疑声道:“为何用那种眼神盯着我?”
宵月却是沉吟半刻,才低沉出声:“方才河西口的刘婶……”
“什么?”半晌不见他说完,秦霖蹙眉。
“无妨。”宵月却是眸色一顿,抿出个笑,不欲继续说道下去,转而道:“今晨集市上买了些新鲜的果子,姑娘自从昨日开始便未进什么东西,若是饿了,可在晌午前先垫垫肚子。”
秦霖原想拒绝,可这**凡胎终是麻烦,此刻正泛着酸水,便不做声地应下了。
见着秦霖吃了,宵月微微弯下眼。
随后,他将家里收拾妥当,便说要去镇子上的酒馆里打工挣些银钱,秦霖不理会,任由他说了一大堆,才目送着他离开了。
而宵月离开不过半盏茶的功夫,秦霖便在这茅草屋子里坐不住。
恰好檐外停了雨,她便出了门准备在附近逛逛散心。
然而,才沿着河道走了不过须臾,就远见着一排稀稀落落的茅草屋子,比起宵月家的稍显得精巧些,每个都带着个木栅栏围成的小院子,有兴致的还在院子里架了个小架子养些花花草草,好不惬意。
“琼则山脚下还能如此,看来百年后的如今,我魔族当真是失了势……”秦霖沉眸叹了一声,走近了些。
而后就又见着了方才那长脸细眼睛的妇人。
她此刻正拿着笤帚洒扫院子,偶然抬头见着往里头看的秦霖,又是大叫一声。
随即,院内的黄狗也聒噪嘶吠起来,一副要将人生啖了去的模样。
“闭嘴!”被吠得烦躁,秦霖蹙眉催动言灵。
倏尔下一刻,那黄狗便真被捏住嘴筒子般住了声。
“怎么回事?”听着骚动,屋内传出一忿忿的粗糙男音。
他出来后先是瞥一眼白着张脸瑟缩在屋角的妇人,而后皱着眉提高了脖子朝院外看去,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
秦霖没躲,开玩笑似的,反而移近了些。
而后,就见这男人碰上自己的视线,果然也是颤着眼珠子抖着腿,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滚开!”瑟缩了半刻,他便怒而上头,抄起抛至一边的笤帚朝秦霖面上摔来,“死了就给老子下地府投胎去,少半死不活的在这,这可不是你撒泼的地方!”
眼见着那笤帚就要迎面劈来,秦霖面色无波无澜,甚至都未有动作,只是随意捏了个决,便见那笤帚在空中劈散开来,竹条子四散着钉入了坚土。
见状,那男人面色更惧,只是仍旧不甘心地仰着脖子吼着:“我们能杀你一次就能杀你第二次!听闻近来会有仙爷从这路过,你要是识相点,自个儿下去也好受些!不然碰上了仙爷,好歹叫你灰飞烟灭断了那黄泉路!”
“聒噪。”
再三被如此对待,秦霖心中不免躁动,她压暗下眸子,只一挥手,便毫不留情地叫那男人摔得昏死在了泥水中。
那妇人哪里见过如此怪力乱神,只是见着男人被什么无形之物揪着猛然一摔,早已吓得昏了过去。
至此,世上才变得清静些。
秦霖再不施舍一眼,出来散心也没散个明白,便转身想要回去。
可微微一顿,突而在男人方才的吠叫中捕捉到什么。
秦霖嗫喏出了声:“仙爷……”
话未落地,就在此刻,声破长空,只听利刃在空中割开凛然寒气,一股熟悉、又叫人愤恨的苍蓝剑气旋然而下,将秦霖面前的冻土破出深入骨髓般的沟壑。
见状,秦霖神色一顿,将将偏过头朝那头看去,而后,便在空中见着三个负剑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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