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料峭的风渐浓，雨珠子又淅淅沥沥摔下，秦霖脸侧被这带着寒气的潮湿划过，留下细细水痕。
“……为何……如此盯着我？”
眼前几人均是催动灵气避雨，转瞬间，仅有秦霖一人被浑身沾湿，她的发湿了贴在面上，扑闪着挂着雨珠子的眼睫，声音嗫嗫喏喏，可怜兮兮的。
知晓她这又是演上了，明了她本性的宵月勾起个笑，不曾动作。
反倒是方才寒气煞人的楚算离暗下眸底轻捻了个决，不动声色将她顶上的雨丝避了个干净。
瞬时，粘腻潮湿的触感从身子上散去，秦霖不爱淋雨，如此以来叫她舒服些，她故作矫揉造作地盈盈抬眸去看楚算离，只见他仍旧那般冷峻之姿，垂眸俯视下来的眼底还带有几分猜忌，仿若方才为着自个儿贴心捏决的人不是他似的。
“多谢师兄……”不明楚算离心思，但知晓他吃这套，虽不愿，秦霖还是楚楚颔首致谢。
楚算离却不理会她，转眸将视线放在了宵月身上：“虽说她的术法均是宵月师弟所授，可如今世事不平，还是谨慎些为好。”
“楚师兄这是仍旧对小师妹生疑么？”宵月面露困色，可半刻便温煦下眉眼，提议道：“上清天的虚空镜有去邪求实之效，就算是被魔物夺舍也能辨出，如若楚师兄仍旧生疑，不若将小师妹带回上清天后验明真伪，一路去，因为有楚师兄坐镇，若小师妹真是魔物也断不敢生事，而到上清天后，总归也是我们的地盘。”
闻言，秦霖一惊。
毕竟她如今可没能耐入了那上清天还能安然出来。
她暗瞪一眼乱出主意的宵月，片刻便把视线转向了楚算离，而后便见他未有立刻出声同意与否，只垂眼微压下眉，似是在思索。
“楚师兄……”出声的是乔宜，“楚师兄，因着一路除魔除妖至此，我们已然花费不少时日，如今断不可再耽搁了，不若就依宵月师兄所言？”
楚算离仍旧未有言语，钉在秦霖面上的视线打了霜，冻得人生疼，秦霖也是不惧，直直应了上去，可为着不暴露了，眼神中盈满颤颤春水。
见状，楚算离微怔了一下，从不为任何事物所扰的眉间几不可见一动，转而偏眼不再去看，轻吐出两个字：“随意。”
此事便算终了。
宵月因着要收拾行装的理由又将秦霖带回了那茅草屋子里。
一进门，秦霖便不装了，眉目间的楚楚消散个干净，眸间暗色汹涌而起。
“方才为何帮我？”她一路暗暗摸索到一锈了的菜刀，虽知就是如此也不敌，但仍旧叫她安心几分。
她将二人间的空气豁然一破，将将抵在了宵月胸口：“还有，你到底是谁？”
却见宵月也是不惧，眉眼间缱绻的温柔愈盛，竟也不动用灵力就这么一步步朝秦霖逼近。
刀口一点点没入他的胸口，艳丽的殷红在胸口处绽开。
见他如此，秦霖略愣了一下，手上倒是没留情。
就在秦霖以为他真要找死之际，眼前之人却是后身一退，就这么跪伏了下去。
“恭迎尊主。”宵月俯首称臣，一副恭顺之姿。
秦霖眉间一跳，显得意外，静了半刻才压声低问道：“你是魔族人？”
“百年前尊主朝外界暗中派出去过一批暗探，臣正是其中之一。”
这事秦霖倒不是不记得，只是自从自己被封印以来，派出去的魔族早已被逐个杀了个干净，她实在没想到如今竟还有存留，甚至入了那上清天的门……
抬眼见秦霖正顾自思衬着什么，宵月倒也不急，静了片刻才幽幽开口问道：“尊主如今有何打算？”
自是解除封印壮大魔族！
这话秦霖没有立刻说出来，反而道：“你如此问，是有什么要说的？”
似乎是问到了点子上，宵月嘴角一勾：“尊主明智。臣确有一事要同尊主商禀……”抬眸看一眼秦霖，再而伏下眼，一字一句道，“是关于尊主这具身体的前主人之事。”
原身之事？秦霖倒是无甚兴趣，可宵月此时会提及，定然有些不同寻常之处。
“说。”秦霖就近坐在矮木凳子上，和半跪着的宵月平视着。
宵月抬眸朝秦霖看去，眸中暗色渐起：“这原身……恐是上清天的人派人杀的。”
“上清天……”闻言，秦霖眸色一颤，登时揪起眉头：“她不是上清天要带回去的新弟子么？何故如此？”
而且今天那对吵得她头疼的村民夫妇话里话外表明着这原身之死和他们有些干系。
原以为这原身便是因着什么世道险恶被人害死的，但不成想竟然会和上清天相干……这原身到底有何来头？
却见宵月也是摇头：“臣察觉尊主分离出了灵魂碎片，是以一路追踪，待尊主居身于这原身之时这原身早已血肉模糊断了气，只是她身上剑气微消，残留下的气息正式上清天内门才能习得的剑气……内门功法一向不问世，仅由长老私自传授，不可能流出于世。如若不是上清天派人来杀，那便只能是——”
“门内有鬼……么？”秦霖哼笑一声，还欲说些什么。
可不待她开口，一股没由来的刺痛就荆棘般缠上了头颅，叫她吃痛地险些摔下去。
好歹被宵月眼疾手快扶稳了，他忧虑蹙眉：“尊主？”
秦霖却再听不见他的声音，耳边仅有此起彼伏的咒骂——
“仙爷说了，这人是魔物，杀了这魔物！”
“杀了她！就算再厉害又如何，如今被仙爷重伤，就是我们也能叫她不得好死！”
“杀了她！”
此起彼伏的骚动将眼前绰动人影挑拨而起，瞬间，人群便如饿狼般扑食而来，将还欲向那琼则山处爬行的她撕扯而去。
口鼻中刺破喉呛的铁锈气股股涌动而出，瞬间向空中喷洒而去，雨水般坠落下来糊住了她的双眼。
痛、好痛！
她仍旧撕扯着向山那边而去，眸中呆滞血腥的神色在一步步靠近中变得清明而激奋。
“魔尊……魔尊她、她一定会救我的！”
“谁都不会救我，但是、但是她一定会救我——”
“噗嗤！”
她的嘶吼在一声液体的喷溅声中最终沉沉消芜，最终只余下眼角还来不及落下的血泪……
“尊、尊主？！”
见秦霖突而定定坐着，眼中无神地淌出两行清泪，宵月顾不及什么尊卑，瞬时用手紧护住了秦霖意欲倾倒的身子。
“尊主可有大碍？”宵月的眉目关切蹙起，“可是这身体有何异样？”
“宵月，”却见秦霖眸中呆滞消散，凛冽之气渐气，转言道：“这原身，可是魔族？”
宵月不明所以，只答：“魔族体内出生起便带有刻印，上清天之人便是依照这刻印辨出魔族，臣用了好些办法才逃过查探，而这原身……体内倒是不像有刻印。”
“是了，那上清天的那人又怎的说她是魔族……”秦霖冷笑出声，“宵月，看来这上清天可是不得不去了，这其中必定大有文章。”
宵月怔怔盯了她晌久，才跟着抿唇道：“是，尊主。”
*
楚算离一行人候了许久都未见他们回来，不觉心中生疑，但就在他们准备前去寻之时，二人竟两手空空就来了。
见状，楚算离定看了他们片刻，便别过眼不欲多究。
“话说，我们几个御剑倒是无妨，可小师妹怎么办？”见人到齐了，红玉率先发问，“难道叫小师妹和我们其中一人同御不成？”
乔宜却是摇头：“虽说脱离凡尘再无什么红尘世道的旧俗束缚，可终究男女有别，而我的明潇剑因为术法习性之因无法同乘两人……”
“只是御剑罢了，无甚关系，”明了乔宜的意，秦霖倒是露出一脸的善解人意，他凑到宵月身边，明媚道：“我和宵月师兄一起就……”
“不必如此。”但还不待她说完，就听一道寒音而至。
众人将视线朝声源看去，就见楚算离鹤立一旁，一拂袖，一纸舟悠悠然从袖中摇曳而出，晃眼之间，戏法似的变成了能容三、四人大小的船。
见状，秦霖眸色一动，微不可见嗫喏道：“以小观大和袖里乾坤……”
那些老东西倒是舍得，如此好东西都肯给他。
这姓楚的定是众星捧月之辈。
楚算离不知她在思衬什么，只不带一丝波澜地盯她，静了晌久，才道：“你和我同乘这船。”
“……诶？”秦霖被他的话惊了一瞬，眉目蹙得很深。
见她如此，楚算离冰似的面色几不可见地略有松动，但转瞬便冷了下来，堪堪解释一句：“这船需得术者同乘才能启用，你若不愿，不做强求。”
这话叫人如何接？秦霖在他们三人面前本就是立了个乖顺柔弱、可怜可爱的样子，如今还真能说不愿不成？倒显得她实在无礼了些。
况且，她如今需得和宵月避避风头才成，不若一人遭殃，另一人也定遭祸事。
心下思衬着，秦霖抿出个乖巧的笑迎了上去：“就依师兄所言，你我同乘便好。”
啧，真是倒了霉，竟要和这姓楚的同处一地。
说着，二人便上了船。
秦霖养尊处优管了，率先摸索进了船上的小阁内，坐在临窗的金丝垫上闭目养神。
一时间四下无语，仅有船体破开风的呼啸声。
晌久，她才缓缓抬眸朝立于船前的楚算离看去。
风势略有些大，只见他的衣料被风扯着，墨缎似的发柳梢般舞动，映在冷白的衣服上甚是好看，有种就要乘风归去，羽化登仙的意思。
“可惜。”秦霖才看一眼便将视线移向了别处。
可惜，他竟是上清天的人。
秦霖再而寐起眼，这次倒有了困意。
随着船身摇晃，她的意识渐渐弥散开来，随着呼啸声愈来愈盛，身子也跟着飘进风中似的摇摇晃晃。
直到一声惊雷般的裂响猛然从耳边敲过。
秦霖猛然睁眼，却在目之所及的上方见到了方才还立于船头的那抹冷白。
他此时冷峻不带一分颜色的眉微蹙着，一抹醒目割裂的殷红从他指间划过，滴落在秦霖的面上。
“嘀嗒！”
秦霖瞳孔一缩，环视一圈就发现方才的小阁已然被什么巨大的冲击力拖拽着抛向了后方，一片尖厉的琉璃瓦片正离自己的面仅有几厘远，正被眼前的人捏紧了摔至一边。
“我们撞上了结界。”见秦霖有些不明所以，楚算离轻描淡写解释一句。
闻言，秦霖把视线扩大，而后便见整个天地具是乌云一片，只有一道道霹雳而下的惊雷将整个暗色空间带出几分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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