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初,你今晚一定要来城郊荒地杀我。”闻清将话又说了一遍。
名叫裴初的男人有些愕然:“阿清,你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你知道的。既然你不愿意,那现在就别拦我。”
听闻清如此说,裴初神色一黯:“阿清,你最好别将那个修士牵扯进来。”
闻清低下头喃喃:“叶大师她很厉害,比你厉害。”
裴初闻言苦笑:“比我厉害也没用,阿清你不懂这修道界的规矩——”
“我是不懂!我也不愿去懂!”没等裴初说完,闻清便神色悲戚地打断了他的话,眼中隐隐可见泪光。
觉察到自己的失控,闻清没有再开口,转身平复好情绪,下了逐客令:“你先走吧,别被人看见。总之,今晚我一定会去的。”
风起风止,闻清再回头,巷子里已经没有了裴初的踪迹。
罗汉像上的魔气并不碍事,叶棠玉查看了一番后,本着不打草惊蛇的想法,便没有处理。
好在这地方本就人迹罕至,发生命案后,城中百姓都避之不及,也不会来此地闲逛。
两人从破庙出来并肩同行,现下荒郊野岭周边无人,叶棠玉想到天道给她的任务,若要问话,如今正是个好时机。
没多犹豫,叶棠玉直接开口:“容道友,你为何要修仙?”
“自然是求一个飞升成仙,然后与天同寿了。”对这突如其来的问话,容与只顿了会儿,便坦然应答。
“只求长生,那为何不修魔?”叶棠玉单刀直入,语不惊人死不休,“如今仙人绝迹,魔族虽少出世,但却存在,魔族寿数比我们这些修仙的长,比起变数诸多的仙途,修魔岂不是更好?”
叶棠玉认真地看向容与。
天道让她在一年内引容与入魔,成为魔尊,否则人间命盘崩坏,民不聊生;而她师长是否真为自己所杀,自己又因何堕魔...这一切的答案也会无处可寻。
她虽觉天道与她都没有主宰别人命运的权利,但为了大义也为了私欲,她依旧会尽力去完成这项任务。
但在此之前,如果容与,他也并不是非仙途不修,那岂不是皆大欢喜。
容与闻言,也偏过头看她,似乎被她的话逗笑,一双桃花眼微弯:“魔族天性狠厉,多无情嗜杀,被各族不喜排斥,如今魔族气运颓靡,早没了数千年前与仙族争锋的势头,但仙族虽绝迹,地界仙山的修仙者却势大,谁会想修魔。”
魔族气运颓靡,大约是等了千年的魔尊转世,改修仙了吧。叶棠玉沉默地看着眼前的魔尊转世,眼神复杂。
常理来说,这世间只有人族才有转世之机缘,但魔尊是个例外,第一任魔尊死前,将毕生魔气练就为魔魂,魔魂不死不灭,无意识无灵魂,不算活物,也不是死物,却也能入轮回,与八字契合的天生魔种一同转世出生。
转世出生时,与普通凡人无异,直到遇见契机入魔,毁天灭地之能顷刻便有。而这契机为天命所定。有史可查的过去,魔尊转世一共五位,只有容与偏离了天命。
没得到想要的答案,叶棠玉轻叹一声,果然,若容与修仙之念不坚,作为魔尊转世,又怎么会来修仙。
“确实如此。“ 叶棠玉压下心头的失望,她贪心地想求个两全,结果正如师长所说,既要又要是不可能的。
回到城内,容与有事,便与她分道扬镳。
左右时间还早,手中的线索也不多,叶棠玉想起闻清口中招摇撞骗的道士,决定去走一趟问问。
她和这两道士在闻清家门口有过一面之缘,现在细细想来,总觉得违和。
那两人周身无半分灵力波动,凡人无疑,先不说昨晚是自己亲自将那些纠缠闻清的小妖赶走的,便是没有这番因果,两个凡人也没有能力将练气期的妖赶走。
招摇撞骗的事情,叶棠玉在凡间经历过,可是这些人被拆穿的时候,多是恼羞成怒的愤怒,亦或是心虚慌张。
昨日在赶这两个道士时,他们也生气,但不是恼羞成怒,更像是遇上无赖后的无可奈何,愤懑,对,更像是愤懑。
为什么?分明说了谎的是他们。
叶棠玉朝人问了路,无暮城不算大,做生意的道士也就一家,她很快就顺着路找了过去。
两道士就在街边儿支了个小摊,小摊后边儿支了两块儿破布,左边写着:算命,右边写着:驱鬼。
街上人来人往,他们这生意却不太好。见着叶棠玉过去,坐着的胖道士笑得眯起了眼睛,待看清叶棠玉的模样,一下便认出,叶棠玉是昨天将他们从闻清家赶出去的人,霎时就没了好脸色。
站在一旁的瘦道士见状,推搡了胖道士下,随即脸上堆出笑意:“小仙子有何贵干啊?”
叶棠玉从前在逐月仙山时,并不太擅长和人搭话,在人间独自闯荡两年后才懂了些与人交往的道理。
想打听事儿,还是和有过节的人打听事儿,若是没有舌灿莲花之才,那硬道理就一个,给钱。
好在天道慷慨,她肉身带着的包裹里,除了衣物,也给足了银两。
不过怎么给,其中也有学问。
若是故作清高的,直接甩银子过去,等同侮辱;若是性情奸猾的,给太多银子,又难免被视为冤大头,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叶棠玉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面前两人。
胖道士冷哼一声,将头扭了过去,根本不正眼看她,却留余光暗暗观察她的反应;而瘦道士虽满脸堆笑,朝她点头哈腰,但眼神隐隐露出精光。
一个假清高,一个真奸猾。
直接掏银子问事儿,就不太可行了。
叶棠玉放下正准备拿钱袋子的手,冷下脸色:“有事问你们。”
“老实说拿银子;撒谎骗人....”叶棠玉,“就吃苦头。”
叶棠玉长相清丽,不笑时总透着股压迫感极强的冷漠,一头黑发用木头簪子挽起,身着窄袖,干净利落,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说话的小娘子。
再加上昨日两人刚吃了叶棠玉的亏。面面相觑一番后,两个道士老实了不少,胖道士虽然脸色更难看了些,但也不再横眉冷对,瘦道士脸皮先是一僵,随即笑容真切了些:“您问您问,肯定知无不言。”
叶棠玉目的达到,不再拿桥:“你们去闻姑娘家驱妖的过程,讲来与我听一遍?”
“妖?”瘦道士一愣,“我们是去驱鬼的。”
“那便将驱鬼的过程讲来。”叶棠玉没有多纠缠。
“这有什么可说的啊...”胖道士暗自嘟囔了句,接着才别别扭扭地开了口,“就差不多两个多月前吧,闻家的小娘子请我们过去驱鬼,她家的事儿城里人都知道,她娘在城郊意外被劫杀,这小娘子承受不住,人都瘦了一圈儿,没多久就偷偷找上我们说家中闹鬼,请我们去抓鬼,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可不是,我们一开始不想接这桩生意的,我们最擅长的还是看相算命嘛。”瘦道士接过话口,“但是,闻家小娘子说了,这事儿办下来了,有重金酬谢。”
“我俩也不是贪财。”胖道士连忙找补,“也是看她可怜,否则给再多钱我们也不会去的。”
找补完后,瘦道士继续说道:“我们接了活,自然是带着看家本领去的。”
胖道士从小摊下面拿出一大堆黄符纸和桃木剑,示意叶棠玉看看。
“我们掐着正午的时候,去布了局,施了法。”瘦道士有些得意,“没两天儿,这闻家小娘子就恢复了正常,不光能出门儿,还直接回了绣坊上工。你看看这是不是我们帮了大忙。”
“可不就是”胖道士显出几分不忿,“这闻家小娘子却不认账,也不给我们许诺好的银子。还找了你来教训我们...”
胖道士声音越说越小。
叶棠玉此时顾不得他们的抱怨:“恢复正常?一开始闻家闹鬼的时候闻姑娘是什么样子?”
瘦道士长叹一口气,拖长了声音:“那自然是——脸色发青,双眼失神,人走起路啊都轻飘飘的。”
“我们一做完法事,这人歇了两天儿,就好起来了,虽然看着还是伤心难过,但人至少是不飘着走了。”
“小仙子,你说说这事儿...”瘦道士装作无奈,“我们真不是去打秋风的。”
“多谢。”叶棠玉被瘦道士的话点醒,从钱袋子里拿出两锭银子,“之前多有得罪。”
胖道士看到银子,眼睛一亮,又艰难地将黏在银子上的目光挪开:“既然你都诚心致歉了,我们既然不会和你计较,这银子也不必....给了,欠银子的又不是你。”
叶棠玉见状没有多说,径直又从钱袋子里拿出点碎银:“我今日就带了这么多,当做致歉也当做答谢。”
说完也没再留意两人的反应,便离开了。
从前她认识的一位大娘说过,给银子这事儿最不能拖,要给就得给得爽快。
彼时叶棠玉刚下山,灵力未受压制,还处在视金钱如粪土的阶段,不懂其中的意思。直到两年后,她灵力被封,成了个普通凡人,干着搬运碎石的行当,好不容易挣点儿碎银,还被管事儿的人压一半时,才懂的大娘语中真意。
道士的话确实提醒了她。
凡人怕鬼,连日受到惊吓,神思恍惚,精神不济,自然也会在体貌上有所体现。
她从小修道,修道者虽也有不少人害怕妖魔,但因炼体、练气以后,固本培元,和凡人便截然不同。
昨晚她来得仓促,又诸事繁杂,便忽略了这一点。
闻清开始的惊慌失措是真,但回神之后,她对自己的好奇,对道士骗钱的怨念...她的情绪恢复得太快了,压根不像普通凡人处于长期受到惊吓的状态
所以,闻清一定说谎了。
可为何要说谎?
想到闻清力邀自己在今夜共同前往城郊荒地,叶棠玉敛下眸中疑色,或许马上就会有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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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与,你想杀人。“
无暮城的这座酒楼建在江边,容与独自临窗,凭栏远眺,如今日渐西斜,余晖映在江面上,波光粼粼,煞是好看。
桌上是一壶清茶。
茶杯中映着叶棠玉未散的虚影。
“你想杀了她。”容与灵台处的魔魂发出怪异的讥笑,“她行事说话几乎和那个小修士一模一样。这百年来,你的杀意第一次这么纯粹。”
容与看着江景,眼带厌倦。
身体里的灵脉悄然逆行,灵力从金丹处一路往上,直达灵台。
“疯子——”魔魂破口大骂,灵力与魔魂相斥,只会两败俱伤
细碎的刺痛自灵台处一点点蔓延自全身。
容与的唇边溢出血迹,长睫微颤。
终于安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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