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君照看出宋满有些醉了,绯色在他白净的脸上晕开来,在暖黄的烛光下很明显。
为什么要讲自己的悲惨身世给我听?你又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闻君照时常会生出一种自己被宋满看透的错觉,这实在触及了他的底线。
但宋满同时又展现出一种任他鱼肉的包容,闻君照数次尝试无视,全部碰了壁。
闻君照心里做着纷杂的斗争,他又忍不住看向宋满脆弱到似乎一捏就会碎了的脖颈,明白了他其实早已被宋满套住了爪牙。
既然一时割舍不下猎物,那就来场更为持久的交锋。
闻君照不是正人君子,为了想要的猎物他愿意不择手段地示弱:“蔺侍中怎么遇到你的?”
宋满双手后撑,松了松领口,没立马回答闻君照的话。
“怎么变热了?“宋满嘟囔着去开窗。
闻君照伸手去拦他:“才发了酒热就吹风,当心又染上风寒。”
宋满听劝地坐了回来,没注意听闻君照知道他上次得风寒的事。
他的酒量不差,从前刚入行的时候为了讨客户欢心,没少在酒局上被灌酒,所以只是看着脸红,神智却很清醒。
宋满庆幸自己这副一喝酒就上脸的皮囊,误打误撞让闻君照相信了自己是纯粹想开解人的:“那年冬天我八岁,身边好几个同龄的乞丐都相继死了。我怕自己和他们一样看不见都城春天的桃花,就连着几日到大户人家门口蹲着。”
“所以我说,我的命好。”宋满低头笑了下。
“当第七天我饿得前胸贴后背以为自己就要命丧于此的时候,正好出府上朝的蔺侍中发现了我,将我带进府里并收为义子。”
宋满又给自己的杯中倒满了酒,说:“我可是把我的伤心事全和王爷说了,礼尚往来,王爷也该告诉我你今日为什么不开心吧。”
他这话没有逻辑,因为宋满没有事先和闻君照约定两人要共诉衷肠,闻君照完全可以不为这句拙劣的话进坑。
宋满也没对闻君照能敞开心扉这件事抱多大希望。
闻君照在此时想起宋满曾对他说的那句“王爷,我为你开心”,于是他松了口:“宋满,今天是我母妃的祭日。”
这和宋满拿出的筹码不在一个层面上。
宋满错愕地看他,眼睛瞪得很大。
闻君照为自己的扳回一局扯了个笑,满不在意地说:“你知道我的母妃吧。”
“略有耳闻。”对方投来的重磅炸弹把宋满整迷糊了,他晕着脑袋应答。
闻君照没有追问他究竟是略有耳闻还是所知甚多,自顾自说:“她是小门小户的嫡次女,她父亲为了能有一官半职就联合汴州太守把她献给了皇帝。”
“彼时她有一个情投意合的竹马,他们刚刚私定了终身。那个男子在知道她被皇帝宠幸后一时悲愤投河死了。”
“她也想要殉情,可她当时怀了一个孩子,皇帝把她带回宫里派了好多人围着她。她掌控不了自己的生死,整日有嬷嬷强硬地给她灌下吃食和汤药,她于是整日整日地哭。”
闻君照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他从前觉得撕破经年的伤口会很痛,此刻他一脸平静地想原来一点也不疼。
或许是今夜的雨下得足够大,可以掩盖许多腌/臜、灰暗的呐喊,让闻君照无所顾忌地说出心底的绝望。
大雨会把所有东西都洗刷干净,同情、嫌恶、悲痛,都不会留下。
眸底燃着极致疯狂又极致安静的光,闻君照从剖析往事里寻到暂时的痛快和解脱:“后来她顺利诞下皇子,以为自己可以无后顾之忧地求死,可是她的孩子不懂事,天天哭闹着要她抱。”
“她不喜欢皇帝,就用花瓶把皇帝砸走;她不喜欢这个孩子,却狠不下心用碎瓷片划他的脖子。”
宋满听得胆战心惊,视线里的闻君照则勾起一抹冷笑:“宫人们说她是个轴脑筋,明明只要放下身段就可以得到一世的荣华富贵,她非要把自己折腾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我瞧她也是,明明只要不管那个孩子,她就可以早点去黄泉和她的有情郎会合。”他似乎全然不在意自己也是这个故事里的角色,冷漠地评判着他的母妃。
“皇帝厌恶她,也厌恶那个被她养得性格古怪的孩子。别的皇子在满月前或早或晚都会有皇帝亲自取的名字,她的孩子长到一岁也没有个确切的名字,最后是她自己给皇子取了名字来缅怀她那个竹马。”
宋满心潮迭起,他上次在晚榆轩窥得的只是闻君照和顺嫔生活的冰山一角。而今夜闻君照的话令他直接了解了这对母子的真实过往。
酒热被闻君照的一席话泼灭了,他打断了闻君照,说:“你......那个孩子的名字有什么寓意吗?”
闻君照还嫌伤口撕得不够大,他说:“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宋满,你说可笑吗?她的孩子在宫中吃不饱饭、被人欺凌看扁的时候,回到晚榆轩也感受不到一点温暖。她的眼里没有孩子,只有她那逝去的爱人和爱情。”闻君照的语气还是很平静,这让他的话听起来不像质问,而是陈述。
他不应该问他这些的,宋满不知道他的苦楚,本就是没有资格问他的。
“闻君照,”他没有叫他王爷,宋满郑重地说,“抱歉。”
闻君照不气反笑,仿佛是普天之下最得道的大师,淡然地对宋满说:“你用不着向我道歉,是我自己偏要讲给你听的。”
宋满为自己的弄巧成拙感到内疚,他固执地说:“真的很对不起,我说自己的那些事只是想让你能开心些。”
“我也真的没有怪你,”闻君照模仿着宋满的口吻,说“今天是顺嫔的忌日,可整个皇宫都在忙七皇子的丧仪,没有记得那个可怜的女人,我的心情是不太好。”
“不过,说出来之后好多了,”闻君照说,“真的。”
宋满摸不清他的话几分真几分假,无奈地想:希望你真的能开心一点。
“酒也喝了,愁也消了,本王就不打扰你了。”他明明说着自己一句好多了,但身体还是想要立马逃离宋满这位知情者的视线。
闻君照不想在宋满镜子似的眼眸里看到令人生厌的他自己。
闻君照走到门口时,身后的宋满叫住了他:“闻君照。”
闻君照站在阴暗的地方看着坐在烛光下的宋满,听到青年温和的声音——
“你的名字很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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