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君照没说话,他知道往自己的房间后面再走一段距离就是马厩。
他全身都被大雨淋湿了,衣服吸足了水,像力大无比的水怪撕扯着他的皮肉。
手腕因为用力的抓握发麻,闻君照每一步跑动都要花费比平时多几倍以上的力气。
宋满或许是累赘,可闻君照通过相连的手感受到了另一个人的温度。
这令闻君照感到此时他并非孤身奋战。
单为着这个原因,在这方生死险境里,闻君照不会丢下宋满,宋满也不能抛下闻君照。
粪土的气味涌入鼻翼,马厩到了!
闻君照单手迅速解了系着马匹的绳,自己先翻身上了马。
马厩里的烛火在风中剧烈地晃动,他们还没有逃脱危险。
烛光打在闻君照冷峻的面容上,宋满在忽明忽暗之间听到闻君照对他说:“握紧我的手。”
他借着闻君照的力量也上了马,闻君照以一种近似于拥抱的姿势把宋满圈在自己和马之间。
不同于闻君照冰凉的手,宋满感觉到背后贴着的胸膛温暖结实,让他受到惊吓的心脏莫名平稳下来。
马厩后面是州署的后门,平时仆从和侍女会从这里出府。
州署的后门戌时才关,他们还算幸运,策马不受阻拦地奔出了府。
不想州署后门也有一波人蹲着,这群人手上拿着剑或连弩。
安排如此周全,来者显然是要下死手。
闻君照只好调转马头往就近的山路上跑去。
宋满没敢回头看,但他能听见箭头飞/射的声音和马的尖啼。
雨太大了,天又暗,受了惊的马踩着泥泞的路在林间乱蹿,尖锐的树枝刮破了两人的皮肤,血和雨水混杂在一起。
身上的热量在快速地流失,宋满上下两排牙齿打着寒颤。
然而肾上腺素似乎源源不断地刺激着交感神经,宋满在雨中又异常清醒。
一道利器划破空气而来,马惊叫了一声跪了下去,想来是被箭射/中了腿。
完蛋了!身体失去平衡向前倒去时,宋满脑中只剩这一个想法。
闻君照比他更快一步反应过来,双腿一夹马背,用手臂揽住宋满纵身跳下了马。
天地在视线中快速地颠倒,宋满和闻君照滚下了山坡。
后脑勺落地的时候被一只手垫着,所以意料之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可身上承着一个成年男子的重量,宋满感到半边身子都麻了。
闻君照听见了宋满的闷哼,问道:“没事吧?”
这种情况下就算有事也得先忍着,宋满使了九牛二虎之力靠着树站起来,说:“能坚持。”
原本与那群追杀者拉开的距离刹那之间又被拉近了。
那群人应该被下了强硬的指令,对着他们两人穷追不舍。
这片山林人迹罕至,各种树木旁逸斜出,身在其中很难走快。
而大雨把脚下的泥土浸得湿润粘腻,人踩在上面会有下陷的清晰足迹,所以根本没法掩藏去向。
闻君照极目远眺,蜿蜒而上的山坡没有一条确定的路,周围的树几乎看不出两样。
太容易迷路了,没有照明工具的他们可能在里面走上几个时辰也无法找到出口。
树木对两人来说是天然的隐蔽,对那群刺客也是。
可他们没有时间犹豫了,闻君照在寂静中听到了树枝被踩断的脆响。
宋满一口气还没喘上来,就又被闻君照抓住了胳膊。
这病秧子力气怎么这么大,宋满见缝插针地想。
他们在树林里穿梭,越下越大的雨让闻君照每隔一小会儿就得抬手擦眼睛。
雨声和激烈的心跳声交杂在一起,闻君照失去了用耳朵判断是否有埋伏的能力。
宋满也没好到哪去。
长时间的奔跑消耗着宋满的信心和警惕心,他心底不由得升起放弃的想法。
他们就像被拔去了利齿的困兽,在天地间这张危机四伏的大笼里胡乱地冲撞。
下一秒,脚踝处的剧痛让宋满跌倒在地上。
他下意识用手去撑地,锋利的碎石又划破了他的手掌。
宋满倒吸了一口凉气,心想他真是倒霉给倒霉开门,倒霉到家了。
跟着蹲下来的闻君照摸到了那块突起的挡路石,问:“脚崴到了吗?”
宋满尝试着别脚,撕裂般的疼痛让他皱起了眉:“我没法动。”
闻君照愿意带着他一起跑,宋满已经很感谢了。
眼下他腿脚不便,闻君照没必要继续管他这个拖油瓶,这样下去他们两个都别想活。
“闻君照,够了,”宋满吐了一口浊气,说,“你快跑吧,跑得越远越好。”
闻君照没有立刻答应,似乎还在挣扎。
水流冲进宋满的耳涡里,宋满启动喉头只能听见吞咽的水声,他催促道:“你快跑吧,不然他们要追上来了。”
在这场微妙的对峙中,他们看不清彼此的脸,更看不清彼此的眼。
真心假意,皆混为一谈。
视线里闻君照转过了身,宋满想他终究还是选择了自保。
下一刻闻君照在他跟前蹲了下来,将宋满的双臂搭到自己肩上,勉力背起了他。
“你自己说的,你是我的人,我不能见死不救。”语气说一不二。
说不上这一刻的心情是什么样,宋满庆幸对方看不见自己的表情。
他低着脸趴在闻君照背上,闷声嘟囔道:“你这人可真是犟。”
两人就这样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在雨夜里,听着彼此的呼吸声逃亡。
直到他们在转角碰到一队人。
甫一照面,为首的那个蒙面人就拿起剑要往闻君照身上扎。
闻君照转身堪堪躲过这一剑,抬脚踢翻了从侧面飞扑过来的人,自己却也往后退了两步。
宋满被他轻轻地放在地上,闻君照抬手抹去了眼前的雨水,从地上拿起剑和那十几个人厮杀在一起。
宋满强忍着脚疼,就近移动到一颗主干粗/壮的树后面。
他在附近的地上摸黑寻了块大石头抱着,咬紧下唇不敢泄出一点声音。
刀光剑影中,闻君照像一尾灵活的鱼。
他提腕挥动长剑,劈开前面人的进攻,然后立刻用另一只手肘去击打旁边人的腹部,那两个人倒在了他的脚边。
十几个人把闻君照围在中间,他应对的样子竟显出几分游刃有余。
大雨和血在剑刃处串珠似的落下,溅到一旁的草叶上。
闻君照实际上很吃力,他本就在拼命的逃跑中消耗了体力,这十几个人又都是练家子,一招一式狠辣阴毒、直击要害。
又打倒两人后,闻君照的虎口已然被震出了裂口。
雨水冲刷着伤口的滋味不好受,闻君照五指用力到泛白,扯下一块长条形的布料裹住右手。
在这个时候,他绝不能失手把剑松开。
闻君照抬起下巴,弯起眼对着他们一笑。
他明明处在劣势,可眼里的从容和森然却让那几个死士感到毛骨悚然。
这个人不能留!剩下的七个死士相互对视了一眼,在对方的眼里得到共识后气势如虹地朝闻君照砍去。
在树后目睹这一幕的宋满把指甲抠进了肉里。
闻君照轻喝一声,也提剑迎了上去。
七个人像一道铜墙铁壁,牢牢地把他锁在里面。
一旦有人被闻君照击倒,在外圈等候的人就会顶替上来。
闻君照虽然尽力去格挡,但他毕竟没有三头六臂,还是被刺中了几剑,好在没有伤及要害。
时间拖得越长,他越没有胜算。闻君照歪头吐掉嘴里含着的血沫,眼神如刀地盯着他们。
随后他飞快地闭上眼又睁开,让自己保持绝对的清醒。
闻君照接下来的打法可谓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他完全不顾及自己的后背暴露在敌人面前,紧抓着剑抹向离他最近的人的脖子。
利器割破皮肉的疼痛果不其然降临,闻君照用手直接抓住迎面而来的剑,屏气把剑往后一推,剑柄直戳那人的心窝。
闻君照不打算给他缓缓的机会,反身用背擦过三个人的剑,横剑削断他的脖颈。
巨大的反作用力让他撞到树上,喉间又涌上来一阵浓重的血腥气。
还有五个人,闻君照咽下了咳嗽,不露半分怯意地在心里清点人数。
旁观的宋满看清了闻君照左边袖口止不住流下的血,他在那一刻陡然生出一股无所畏惧的勇气,抱着石头重重砸向被闻君照这种不要命的打法震慑住的一个刺客。
那几个人无暇顾及没有战斗力的宋满,不想正是因为他们的轻视让宋满一举偷袭成功,被砸中头部的刺客歪头倒了下去。
闻君照抓住了那四人注意力分散的空隙,强提起一口气揪住一个人把剑重重捅进他的胸口。
感受到手臂下勒着的人没了挣扎,他才脱力地松开手。
看着两个人相继倒在自己面前,宋满丢掉了手里染上血迹的石头,错愕地对上闻君照的眼睛。
“你做得很好”,宋满在闻君照眼里读到了这句话。
闻君照没有过多地休息,此刻不先发制人,他们俩就得把命交代在这。
三名刺客对上两个人,严谨点来说,是一个跑不快和一个身负重伤的人,情况依旧不容乐观。
闻君照率先向实力最强的那个蒙面人发起进攻,紧接着又有一个人加入了战局。
他这边一对二打得费劲,宋满那边也遇到了麻烦。
方才那招破局让宋满成功地吸引到了火力,宋满暗道不好。
危急之中脚踝的疼也变得忽略不计,他笨拙地和那位来势汹汹的兄台周旋。
大约是上天垂怜,不忍见他命丧于乱剑,宋满的脚边正好有一把剑。
他拿起剑就是一顿毫无章法的挥舞,反倒叫那个刺客一时没辙近不了他的身。
闻君照和两人僵持不下。
他的右手已没了知觉,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双手才把其中一个死士钉死在剑下。
鲜血汩汩地冒出,闻君照的眼下被溅到了一行热血,雨水将血冲到他的下巴。
他单闭着一只眼,把浴血的剑狠狠拔出,恶鬼索命似的慢步走向另一个适才伤了他腰部的人。
他们的首领死了!和宋满纠缠的男子眼迸凶光,放弃宋满奔向闻君照。
从宋满的角度看过去,闻君照面临着腹背受敌的危险。
要是闻君照死了,任务就此失败,宋满也难逃一死。
就是他自己死,也不能让闻君照涉险。
说时迟那时快,宋满两步疾冲过去挡在那人和闻君照之间。
解决完手中人的闻君照筋疲力尽地抬头,却看见了令他瞳孔扩大的一幕。
宋满在碰到闻君照的身体后就闭上了眼,疼痛如期而至,让他霎时出了一身的汗。
闻君照抱着脸色灰败的宋满,喉咙里吼不出一点声音。
偾张的怒意烧得闻君照失去理智,他一脚把那个刺客踹倒在地,用青紫的手攥住了对方的脖颈。
本就失血过多的手肿得不像话,闻君照似没有知觉,非要看到对方从痉挛到口吐白沫才肯罢休。
闻君照握了不知多久的剑掉落在地,冷白的剑锋上映着他嗜血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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