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满。”闻君照唤人的声音沙哑。
宋满觉得哪里都疼,他脑瓜子嗡嗡的,迷蒙地回了句:“我在。”
闻君照重新将他背起来,步履蹒跚地前进。
闻君照走一步,宋满就得被颠一次,他环着人脖子的手使不上一点力,心里想着有点太冷了。
背上的人把头靠在他的肩上,小口小口地抽气,闻君照仔细地听着宋满的呼吸声,确认对方还有意识。
闻君照从没这么狼狈过,他仰头去看头顶墨染似的穹宇,为自己的掉以轻心感到懊悔。
耳边所有的声音仿佛越来越远,宋满昏过去前看到闻君照被血浸透的后背。
醒来时宋满发现眼前的场景发生了改变。
他扭动脖子看到了顶上倒挂的乳石,同时因为牵扯到后背的伤立即把身体蜷缩成一团。
闻君照披着外袍背对着他,拨动木头让火烧得更旺。
“闻——”一个字才出口宋满就发现自己的嗓子哑得很彻底。
听到动静的闻君照转过头,宋满对上他温柔的眼:“你醒了。”
或许是因为一起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宋满现在看闻君照很顺眼,大概闻君照也是如此,不然从前宋满可没见过他这样的眼神。
宋满舔/湿了唇,勉强让声音正常了些:“我们这是在——”
闻君照的半边脸被火光描绘得像浓重的彩画,他说:“在一个隐蔽的山洞里,放心,他们找不到这里。”
“嗯,”宋满想起自己看到的一片血色,问道,“你的伤——”
然后宋满定睛一看,发现闻君照的外袍之下没有衣物,而是裹上了层层叠叠的布条,布条的多个部位又渗出了大圈的血。
闻君照察觉他的眼神,把外袍往里扯了扯。
他受的伤跟宋满比只多不少,后来又不知道背着宋满走了多远才找到这处洞穴,可他神色如常:“你怎么不问问你的伤?晕过去的可不是我。”
宋满似有所感地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身上也被缠好了绷带。
田螺姑娘是谁不得而知,宋满感激之余想到了一件颇为严肃的事。
他指了指自己,又惊讶地看向闻君照,说:“你——你——你你,我——我——”
那他岂不是被看/光了?!
青年把眼睛瞪得很圆,活像只炸毛的猫崽。
闻君照不是不知道宋满激动的原因,但他没打算安抚他。
“是啊,”闻君照挑眉道,“我帮你换了衣服,又包扎了伤口。”
“你也不必太感动,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宋满生无可恋地把脸贴在石壁上降温,他需要缓一缓。
“坐过来些,”闻君照说,“夜里冷。”
宋满慢吞吞地挪向火堆,背部的伤火烤似的疼。
洞穴里确实很冷,听动静外面应该还在下雨,石壁和地上都淌着水珠。
宋满看到闻君照血肉模糊的手,想起不久前对方提剑打赢了十一 个人的伟大战绩,问出了一直想问但没敢问的问题:“闻君照,你的病是装的吗?”
按照正常成年男子的水平,这里的参照物是宋满,他打一个人都费劲,何况是一个长期病弱的人呢。
闻君照漫不经心地说:“老规矩,一人一问。”
“行。”宋满答应得爽快。
有了这个公平的交易条件,闻君照赏脸答道:“不完全是装病,我服用了特殊的药,它能帮我看上去身体虚弱。”
“那药会对身体有害吗?”宋满了然地点头。
闻君照问:“你知道刚才那群人为什么要追杀我们吗?”
行吧,是他违反了规则,宋满知无不言:“你说得不对,那些人应该是专门冲着你的吧。”
轮到闻君照回答宋满的问题了:“长期服用会伤及肠胃,但不严重。”
果然是有副作用的,宋满边摇头边撩起眼看闻君照,觉得此人心机可怖:为了掩人耳目,竟然不惜用药伤害自己的身体。
可他紧接着又想到州署里闻君照伸过来的手,想到山林里闻君照温暖的背,心里那点惧怕全散去了。
再怎么说,闻君照也比闻晔好相处得多。
闻君照注视着他变了又变的脸,安静地等他发问。
“你知道那群人背后的主使是谁吗?”宋满旋即换了个话题。
“是太子,”闻君照说到此处眼里如覆冰雪,他没让这个情绪左右自己太久,问,“你饿了吗?”
宋满也猜到了是太子所为,不过——闻君照,你的画风也转移得太猝不及防了吧。
他不提还好,宋满也没觉得肚子空空。
这下直接捅到了马蜂窝,宋满的肚子“咕噜”响了一声,迫不及待地替主人回答了人生大问之一。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宋满摸着空瘪的肚子问,虽然他晚餐吃得不少,可经历了那么一场逃亡加打斗,饥饿是在所难免的。
闻君照不知从哪里搞来一条鱼,简单用树枝串起来放在火上烤:“某人说的,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话中的“某人”听着他一本正经地说出这句话,迟来地为自己曾经的大放厥词感到羞耻。
他们躲在这个与世隔绝的洞穴里,肩膀依偎着肩膀。
大火劈里啪啦地把鱼烤出汁水,洞穴里飘着的微/腥但鲜香的烟火味将两人身上的血气基本盖去,看着倒蛮岁月静好。
“哪来的鱼?”宋满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那条足有五指粗的鱼被烤得两面金黄,馋得暂时忘了后背的疼。
闻君照熟练地给鱼翻了个面,说:“洞穴附近有条小溪,在里面抓的。”
宋满说:“你不是不喜欢吃鱼吗?”
“嗯,”闻君照掰开一块鱼皮,确认烤熟后把鱼递给了宋满,“给你的。”
宋满接过那条冒着热气的烤鱼,一点也等不及。张口咬下去后,却被烫得龇牙咧嘴。
朝鱼呼呼吹了几大口气,宋满小心翼翼地开始啃鱼。
手里的烤鱼其实没有任何味道,甚至还有些难吃。好在宋满很容易满足,几下就吃掉了半条。
“好吃吗?”闻君照神情自然地抬手抹去他嘴角沾上的油,问道。
宋满注意力都在烤鱼上,没发现闻君照的这个举动有多暧/昧,他很高兴地点头并把烤鱼递过去想和对方分享。
手举了有一会儿但闻君照没动,吃得飘飘然的宋满意识到身边的人是不喜欢吃鱼的。
而且他把鱼咬得乱糟糟,就是其他人看见也不会有食欲的。
“对不起啊,我忘了——”你不爱吃鱼。
宋满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闻君照低头衔走了一口鱼肉,而且咬在他吃过的部位。
“比我想的味道要好些。”闻君照煞有介事地评价,似乎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合适。
宋满拿着烤鱼就如同拿着烫手山芋,他被拘在闻君照营造的微妙氛围里,兀自烧红了整张脸皮。
这也太要命了,宋满心想。
闻君照当然是故意的,他清楚宋满脸红的样子有多好看。
看似是宋满落入他的圈套,可他又何尝不受到宋满的蛊惑。
“你烤东西看起来很熟练,”宋满借提问掩饰失态,“哪里学的?”
是很生硬的转折,闻君照的眼角小幅度地勾起,说:“无师自通。”
“宫女经常偷懒不给我做饭,顺嫔也不管我,我只能想办法弄些吃的。”
“哦。”宋满接着专心地把剩下的鱼吃掉,不随意发言也是为了不让闻君照尴尬。
换位思考一下,要是有人总问起他在福利院里的生活,他也不会多乐意回答。
规避疼痛是人做出的很普遍的选择,宋满不觉得这意味着怯懦。
肚子填饱后困劲儿就上来了,宋满环抱着腿,轻声道:“闻君照,那我们怎么回去啊?”
闻君照答说:“他们没杀成我,定不会善罢甘休。况且,以我们俩现在的情况,出了洞穴也走不远。暂且在这里歇着吧,等明天天亮,我再出去看一眼具体情形。”
他不轻不重的声音在安静的洞穴里格外清晰,自有一种让人感到安定的特质。
宋满把头搭在膝盖上,半晌他又问道:“我们会死在这里吗?”
人在这个环境下很难不去往悲观的方向想。
“不会的,”闻君照很想摸摸宋满的头,可他怕吓到他,“我会带你回去的。”
“好。”听到安慰的宋满没有继续追问,对明日保留希望。
洞穴里的温度随着夜深在逐渐降低,面前用来取暖的火焰也肉眼可见地变小,宋满的困意消下去了点,盯着火苗发呆。
闻君照看见宋满在微微发抖,脱下外袍披到他身上。
宋满小声跟他说“谢谢”,他确实冷得不行,犯不着再与对方客气。
盖在身上的衣服残留着另一个人的体温,宋满把脸往布料里缩了缩。
后背的伤貌似还在出血,因为他感到一层粘腻。
和闻君照说话的时候、吃烤鱼的时候宋满勉强可以忽略疼痛,而此时闲下来后,他的全身又被那附骨的刺痛席卷,连神思都跟着粘稠起来。
手揪着的布被汗水打湿,宋满不想让闻君照看到自己这么狼狈的模样,闷声说话来分散疼痛:“闻君照,问你件事,你为什么刚才没把我扔下?”
“你今天欠了我很多个问题。“闻君照道。
宋满连忙说:“你也可以问我的。”
他的头好重,眼皮子也好重,可迟迟没有等到闻君照的回答。
宋满分不清眼前的那层水膜是自己的汗水还是泪水,自言自语道:“你不想回答的话,我就换一个问题喽。”
青年的尾音有些颤抖:“你讨厌我吗?”
闻君照不是不想回答,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只要闭上眼,就会想到宋满朝他扑过来替自己挡剑的场景。
那一刻的患得患失过于刻骨铭心,以至于闻君照分辨不出他对宋满的感情是不是刹那间的映射。
闻君照没去看宋满,反问道:“那你呢,为什么要帮我挡剑?”
问完后闻君照又觉得后悔,他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在宋满面前会变得如此优柔寡断。
他想要宋满给他一个直接的答案,但他不想也不敢接受最坏的结果。
宋满想他大抵是疼傻了,不然怎么会在短短时间内又倒了戈,觉得身上好热。
明明只要先回答闻君照的问题,就可以得到他的答复,然而话到了嘴边,宋满又想着不应该那么草率地表明真心。
思绪像被加入了负催化剂,宋满想不出更好的腹稿。
他不知道的是,他这几分钟的沉默让闻君照坠入了多大的猜忌和失望。
宋满把满手的汗往裤子上擦了擦,又小口地吐出了热气,才道:“闻君照,说出来你可能不信。”
他原本设想的是要看着闻君照的眼睛说话,那样肯定看起来更情真意切些。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他高估了自己的胆量,宋满硬着头皮说出下一句:“我做一切都是因为——我喜欢你。”
怎么没反应?宋满偷偷抬眼看他。
是不是我说的太酸了,宋满懊丧地想要倒退回两分钟前重新开局。
救命啊,要不我装晕吧。在宋满就要把两眼狠狠一闭的瞬间,闻君照圈住了他的手腕。
抬眼看去,闻君照的眼神是让他心颤的晦暗,宋满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宋满,你要是敢骗我,我不会放过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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