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窖冰天,愁云千里。山路萧条处,越过杏褪桃残,苔荒藓败地,只见荒山之上的洞穴里晃晃的有着火光。而这火光,伴着洞穴里的厮杀之声——时隐时灭。
或是哭嚎声,亦或是刀剑相交之声,最终都隐在风雪呼啸之中,随着火光骤灭,缓缓成了一片死寂。
不了多时,漆黑寂静的洞穴中有一个人影走出。
削瘦的身子,残破的衣衫,血染满了她的全身。长发披散着,如同夜中鬼魅,可又有哪一只山间鬼魅用一把长剑撑着自己满身是伤的身子?
玄色的衣衫早就因为刀剑划破,此时又被山顶寒风一吹,裂了开来,露出白皙的臂膀和脖颈。
——该死!刚刚谁暗地里偷袭,砍了我背后一刀!
她暗骂,只觉得后背的那道刀伤被寒风吹得如同小刀狠狠扎在血口子里。不过,她倒也乐观——至少只是皮肉疼痛,不是生死蛊和刺骨针......何况,也不是“玉颜香”,那种痛,真的比这些刀伤疼上百倍不止......
一个踉跄,她面朝下摔在雪地里,不由撞得脸疼。她侧身,倒在地上,想要爬起来,右腿却生生的刺疼——腿上刚刚被人用狼牙锤打断了,自己硬生生正了骨,可不知是不是力道不够,这会儿又断了。
她叹了口气,大字倒在雪地里,看着暗夜里飘飞的鹅毛大雪,伸出手,一双水眸是寂静的凉意。
耳边又是那淡凉如水又带笑的声音——“为期五年,若你能成为十三影卫之一,我便让你跟在我身边。”
今夜影卫之战,地点为荒山洞穴,入围者十五人,竞争“十三影卫”中仅有的一个空缺。
四个时辰的厮杀,她用尽了方法,终于杀掉了其余十四个穷凶极恶的同僚。
过程无需重要,反正都是在黑暗里的圈地围杀,至少结局很好——她胜了。
可是,妥欢的眼睛越发沉了,心突然绞疼,她歪侧过头,吐出一口血。
妥欢终于知道,最后的那个女人为什么在自己手中的剑刺进她的胸膛时,会笑的那般可怖了。
她用半只手臂的血给妥欢下了散心毒。
散心毒,毒甚强,入人身则随血液入心,半个时辰的功夫便可置人于死地。
妥欢站不起来,只能在雪地里用尽全身力气爬着——还有半个时辰,沙坻的人便会来确认结果。只要自己能爬到山顶路口,就能争取不必要浪费的时间。
散心毒和满身的刀伤让她在寒风大雪中寸步难行,刺骨的凉意从四肢传到心肺,妥欢的动作越发慢了下来,最后,她变成了苍茫雪地里的一滴小墨点。静默着,一动不动。
——快死了。就快死了。
妥欢第五千二百六十五次这样想。
突然,身前呼啸的风雪刺骨的寒风被挡住,似乎有传来温暖的热度,是一个人应该有的温度。
——是沙坻的人来了?
她疲惫的睁不开眼,只伸出被冻得通红的手想要握住来人的脚腕——散心毒的解药,快给我。
来者微蹲下身子,那股暖意让妥欢不由打了个颤。
“没想到,你竟然活下来了。”
依旧是淡凉如水又带笑的声音。
手顿在半空中,僵硬的如同一棵枯树。
妥欢快要昏迷的神思瞬间重新连接,她强撑着抬起头,对上了一张带笑的脸。面如冠玉,唇若抹朱。一双带笑的瑞凤眼眸下有一颗泪痣,如同寒潭破冰,春暖回潮。
好一个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玉面郎君。
五年不见,他倒越发生的好看了。
湛良镜看着妥欢的眼底本是寂静的漆黑,却在看到自己的这一刻如同点燃火焰的琉璃灯。他突觉心情大好,伸出手,拍了拍妥欢的额头,笑道:“睡吧。”
话音刚落,妥欢刚一嗅到他袖间的“软眠香”,昏睡之际,她在心中无声嚎叫道——睡什么!你倒是给我先解毒啊!
湛良镜瞧着昏睡过去的妥欢,看了看她破碎的衣裳和满身的伤痕,想了想,看了看身后跟着的两个小太监,一个撑着伞,一个两手空空,便向着后者吩咐道:“脱衣服。”
小太监哑言,咽了口唾沫,心中叫苦。却也不敢怠慢,连忙将身上的裘衣脱了下来,盖在妥欢的身上。
湛良镜捋了捋自己的白色裘衣,淡淡道:“回去带一句话,这十三影,我要了。”
身后数十名玄衣人面面相觑,随后领头的玄衣人上前,弯着腰,低声道:“公子,沙坻历来的规矩,这位新晋的‘十三影卫’需带回沙坻,让上主决定去留。再者,沙坻里七门门主都需要察看,公子如此,属下实在难办。更何况,‘十三影卫’还需种下凤凰胆,以防......”
湛良镜转身,侧头瞧着他,凉凉的眼神让那玄衣人缓缓低下头,也慢慢的没了声音。
“你的话太多了,让我很糟心——”湛良镜踏步,声音极轻,“回去领八颗刺骨针,半月后才许取下。”
玄衣人只得蹙眉,单膝跪下,抱拳道:“是。”
身后的所有玄衣人也都跪下,低头无言。
“回去复命,凤凰胆我会亲手种下,不必多心。”他捧着袖中手炉,仍旧觉得冷,随口道。
“是。”那玄衣人回道。
湛良镜又停步,吩咐道:“给她服下散心毒解药。”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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浑身都是灼伤的痛感,又像数万只小虫使劲啃咬血肉的痒痛,妥欢想要去抓挠,穴位却被人点中,无法动弹,生生挨着这份万分难受的痛楚。
她当然知道这是什么——玉颜香。一种奇异的毒,又或是药。如名,它擦在伤口处,伤疤会慢慢消失,依旧是白皙如绸缎的肌肤。简单来说,就是换皮,可这份痛楚非人承受的。
沙坻就是十足的心狠变态。一边让暗卫互相厮杀,落得满身伤痕累累,一边就在历练后,点住他们的穴位,给他们撒下玉颜香。翻来覆去,女子越发肌肤胜雪,如丝如绸。男子越发面如冠玉,白皙干净。可玉颜香这般稀罕的东西,只会用在升上四级暗卫的人身上,底层的暗卫是没资格用的。
而妥欢种下玉颜香已经有三年多了,每每都疼的无以复加,却也只能硬生生扛着。
缓缓地,这份灼烧的痒痛退去,是极冷的寒。
妥欢的意识在这逐渐舒缓的过程中再次昏睡过去。
不知过了好久,意识渐渐清醒过来。妥欢听到有细细索索的脚步声,她周边的触感是有些灼烫的热水。
舒服的感觉让妥欢紧绷的意识缓解了些,可是下一秒,她却感到自己的双臂被人抬起——而且这触感......
自己是裸着的?!
妥欢瞬间惊醒,睁开眼,才发现自己坐在一个大浴盆中,被四个年轻丫鬟围着自己洗洗刷刷搓搓。
她一惊,下意识的想要起身,可却不能动作:散心毒解毒的后症?
她看了看周边,是一间无异常的屋子,屏风后还燃着火炉,房内还算暖和。房里只有自己和这四个丫鬟,没有他人。
妥欢微蹙眉想了想,不管怎么样,至少散心毒是解了。
她便也乐的有人伺候,给她沐浴熏香,换衣梳洗。她被穿上了一件素白直领大襟,绛色月华裙。随后,她被按在铜镜前,八只素手为她上妆——敷粉施朱,画眉点唇,贴花钿点面靥。
妥欢看着铜镜中的女子,眉黛青山,明眸善睐,朱唇皓齿,清丽出尘。眉目浓秀,却含着一丝寒意。不算倾国之貌,却是出尘的绝色。
她心中一愣,不由蹙眉——自己原来长成这样了?
在沙地,每日都绞尽脑汁的想着如何活着,哪里有闲暇顾着拿着镜子仔细自己的脸?怕是嫌弃自己活得太久了。
五年时日,少女早过了及笈年华,如今已有十八,竟然看着自己的模样都觉得陌生。
妥欢觉得镜子里的女子那一双寒凉的眸子,看的自己心里发凉,最终避开了镜子。
“督主要我做什么?”妥欢向着一旁的小丫鬟问道。
可依旧无人回话,一片寂静。
妥欢皱眉,又问道:“问你们的话,怎么不回答?”
四个小丫鬟低着头,一动不动。
“姑娘别问了,她们都是哑巴。”门吱呀打开,却见一个身穿青衣的丫鬟走了进来,对着妥欢行礼道,“袖珠见过姑娘。”
“哑巴?”妥欢仔细瞧着那四人,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不由想,这是天生残缺,还是后者要求?
袖珠一笑:“姑娘,莫要多想,这些都是些穷苦人家卖出来的女儿,或多或少都有些残缺。”
妥欢淡淡瞧着她,道:“你倒是明白我想的。”
“袖珠在督主府邸多年,身为奴才,自然学的都是瞧人眼色、伺候主人的法子,需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才能明白主子想的是什么了。”袖珠仍旧笑着。
妥欢心中一动——督主府邸?自己竟然没有回沙坻?
袖珠微低头,行礼道:“姑娘,督主已在候着,请随袖珠前去赴宴。”
姑娘?赴宴?
妥欢不解,却被袖珠扶起,缓缓朝着门前走去,身后仍然跟着那四个丫鬟。
出了门,妥欢这才知道已是深夜,入眼处廊腰缦回,灯盏明晃。
她想了想,问道:“我睡了多久?”
“两日。”袖珠回道。
妥欢皱眉——就算自己是中了散心毒,身负重伤,还在昏迷中被种下玉颜香,也不可能睡两日这么久,绝对有问题。
“督主下令,点上软眠香,让姑娘好生歇着。”袖珠轻声道。
妥欢看着她,不由微震,仔细瞧着身边的青衣丫鬟,生的娇俏的模样,淡雅的面容,无一分过多出彩的颜色——这袖珠,是个玲珑心思的人。
妥欢回握住袖珠的手腕,压低了声音道:“督主,要我做什么?”
袖珠微抬眸,淡淡一笑:“督主说,今夜给姑娘一个彩头。”
“什么彩头?”
“彩头是姑娘做了督主吩咐的事,才能有的。”袖珠回道。
妥欢皱眉,启唇轻声问道:“督主吩咐了什么?”
袖珠笑了:“自然是姑娘最擅长的事。”
握住袖珠手腕的手瞬间握紧了几分,她心中一紧,突然想起了五年前湛良镜淡如凉水的笑声——“杀人,我会让你杀很多的人,来报答我对你的恩情。”
问个题外话——《谋宦》这名字是不是很普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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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十三影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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