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镇人都晓得,李大娘给他家小山相看了个俊姑娘,生的那叫一个水灵,怕是京都的王公贵族的小姐们都没这么好看。
旁人都夸小山好命,李大娘一听不怎么乐意,说着那是儿子之前在山匪手里救了她,还一路护送,这才定下了良缘,也算是英雄救美的佳话!
旁人又问起细枝末节,李大娘摆摆手——她这三四月回了娘家照看老娘,总也不在家,多的儿子也没说。
嘴上这么搪塞,可李大娘也觉得有些理不清——新妇自幼父母双亡,只有两位兄弟,昨儿长途跋涉专程来定亲,那气度,那模样,言语有度有礼,实在把她迷得神魂颠倒,儿子又说此事得快些办了,其中一位大舅子病恹恹的,还要急去问医。她虽有好些疑问,可自家最多不过薄田几亩,也无大家业,这样好品貌的姑娘和亲家弟兄实在是自家高攀,便也一拍桌子定下了日子。
旁人还想再多问些,李大娘提了提手里的满篓的喜糖:“不聊了!不聊了!还得去张夫子家送喜糖呢!”
“哟,张夫子也不晓得在不在家啊!况且他那病时好时坏的,我都好久没瞧见了。人现下病着,还指不定来呢!”
李大娘拍了拍胸脯:“当年夫子没住处,可是小山他爹忙前忙后让他在村里扎了根,况且,小山也算是他半个儿子,又在他手里学过功夫,更算是他徒弟。儿子徒弟娶媳妇,当干爹当师傅的怎么不来?张夫子,对我家小山可是亲呢!我还指望他坐在主席占个当爹的位置吃媳妇敬的茶呢!”
说完,已是喜笑颜开的往张夫子处走了。
旁人面面相觑:“现在张夫子家可是那位周阿爷住着,前几日我家婆子还听见那院子里有其他人的响动,一问起,周阿爷的干儿子说是有客人。我婆子又问张夫子回来了没,人答张夫子还没回来呢——你说说,又不是他们的房子,偏还被他们拿来接人待客的。”
“唉,也不晓得张夫子是不是被他们拐去了。当年这周阿爷进我们村子的时候,张夫子就已经病了,也不理人。鬼知道他们到底是不是真的。”
“小心点说话吧,莫叫他们听去了,我瞧着周阿爷那干儿子可不是个好相与的……”
“瞧着还有点凶神恶煞的……算了算了,那都是别家的事儿,我们还等着喝喜酒呢!别说,小山兄弟是真有福气!”
“我只听说他的婆姨漂亮的很,这两日我去他院子外转圈来着,可那小媳妇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啥样儿我也没瞧见。”
“哈哈哈哈,我可瞧见了,那可是真漂亮啊!不晓得明儿晚上能不能瞧见。”
“明儿晚上?不是后日吗?”
“哎呀,你别忘了,我们这儿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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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鬼规矩!”沈遇面色微怒,拍案而起。
李小山也没瞧见多年没见的沈遇小兄弟能这么生气,一把手拉住他,慌张道:“低声些!让别人听到了怎么得了!欢兄弟说了,若不是我们这儿娶亲前夜要先请亲族父兄来见新妇祈福答名,我又没爹没叔伯的,只能让张夫子来担一担,不然怎么好把张夫子请来?”
李小山又看向卧在一旁的竹椅上的男子。
此时已算孟夏,天气已经回暖,可他怀里却抱着烧烫的汤婆子,穿着自己的冬日里的粗布衣裳。他脸色惨白,闭着双眼,听着李小山和沈遇说话,却不应声,若非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怀中的汤婆子,怕是真像已没了气息。
说实在的,李小山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紧的男子,只是……可惜了,瞧着就是个活不久的。
沈遇想要拂开李小山的手,却哪想回神的李小山一把将他扯到座位上,不想把他胳膊上的伤口给扯通了,眼见沈遇吃痛皱眉,忙道:“哎呀!别是伤口裂开了!”
沈遇抚着左臂伤口,已是疼的很,却还是摇摇头,笑了笑:“没事。”
前夜他们作人质到了清水村,沈遇也发现了这地界如此熟悉,才想起自己幼时曾被妥欢带到这里。沈遇想了想,又听到那些贼人说要走了,忙假借小解下车时拆了马车车驾的一根木,他曾经学过鲁班之法,轻松解开车驾易如反掌。车驾走到山路时,沈遇算了算时间,连忙将疼的早已不省人事的湛良镜护到怀里,又把自己和他绑在一起,这才闭眼紧紧靠在厢壁上,下一刻车驾一散,贼人还来不及反应,马匹受惊,一片混乱时,他二人的车厢跌下山去……
沈遇好不容易背着湛良镜从车厢逃出,湛良镜一时清醒,只说了两个字“回去”,便又昏了过去。沈遇本意是进城去找到曾经的沈家旧部,听到湛良镜的话,心道他都如此说,此行目的地又在妥欢幼年常去之所,定然有疑。方才同在车厢的小厮们得了生路,都往清河跑去,贼子们定然知晓会在逃跑的路线上等候,若此时返回,必然无人看守。
而且妥欢……
或已脱身去了这个村子?
这么想着,沈遇背着湛良镜,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到了清水村的村口时,天色已微亮,却浓雾重重,一片模糊中有两人向他们走来。沈遇虽已力竭,却强撑着一口气,欲要背着昏迷的湛良镜逃跑时,听到了妥欢的叫唤——
再然后,便是听闻妥欢的计划……
李小山瞧着沈遇不悦的神色,小心道:“我也劝过欢兄弟,这法子不好的……”
沈遇紧皱眉头:“李兄莫要多虑,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李小山好奇:“只是?”
“只是——”沈遇眉头蹙的更紧,“又非行正礼,何以还要新妇着嫁衣?”
听到这话,许久没反应的湛良镜微微动了动手指。
李小山一愣:“啥?”
沈遇咄咄逼人:“既是假的,何必还要试妆着衣?若要探,何不光明正大,又或是另寻他法,定要妥欢……”
他一顿,抿唇蹙眉,不愿开口。
李小山连忙点头:“是啊是啊,我也这么劝来着,我和欢兄弟毕竟都是男子——”
瞧着沈遇奇怪的眼神,李小山眨眨眼,又放低了声音:“其实啊,我是觉得欢兄弟怕是被他阿娘养坏了,总爱穿女孩子衣服,而且……”
李小山双手虚托了托胸膛处,别有深意的说道:“这儿也不晓得他塞了什么……满满当当的。”
“呵……”
听得一声轻笑,李小山瞪大双眼,指着微微勾唇却还是不睁开眼的湛良镜,问到沈遇:“他笑的?”
沈遇瞧着他,方才的醋意和微恼瞬间没了——李兄果然和小时候一模一样。妥欢说什么他都信。
“——怎么?是嫌我穿女装不好看?”
听得后屋传来轻笑,两人回头看去。
这身嫁衣是李大娘自己的,因是匆匆定下的婚事,套在妥欢身上,宽松许多又短了几寸,虽不合身,颜色却艳丽,配她极好。她不喜上妆,不过胭脂水粉胡乱往脸上随意涂抹,倒是将妆容上的可笑。
可那艳丽的胭脂却衬的她云发丰艳,蛾眉皓齿。笑开娇靥,别是天真潇洒。
李小山瞪大了眼睛,随后哈哈大笑起来:“欢兄弟,幸好你不会上妆,不然,我还真觉得你是个姑娘家!”
妥欢挑眉,抚着自己的脸颊:“看来,我这假扮女装的本事有待提高啊!”
李小山笑的捂住肚子,指着她的脸,笑话她的手比自己还笨。
妥欢刚开始还没啥,被李小山越笑越脸黑,假作微怒的抄起手里的棒槌就要打。
沈遇这一路的恍若故人终于在此时确信——她就是妥欢,她还是妥欢,即使手染鲜血,脚踏白骨,可还是当年那个孩子。
突然听见外边有人叫喊,李小山应了声,随后道:“应该是阿娘说的王大叔把猪杀好了,沈兄弟,出来搭把手。”
沈遇起身,对着妥欢笑了笑,轻声道:“如此也好看。”
妥欢一愣,回神噗嗤一笑,挑眉:“那是自然。”
沈遇瞧她此一笑,颜盛色茂,景曜光起,不由脸颊一红,应着已走出去的李小山,跨门而去。
妥欢想着去换下衣服,下意识的往躺椅处看了一眼,正对上注视自己的湛良镜。
他眼眸清澈,静静的看着妥欢。
妥欢走了过去,走在地上,左右看着湛良镜的脸,随后拿出他的右手,把脉道:“你可还觉得冷?”
欲要问他可否还有力气,却见湛良镜已收回手,却又顿了顿,伸出来,缓缓触到她的脸颊,抹去那没抹匀的浮粉。
汤婆子滚烫,却似乎仍旧捂不热他的手指,触到妥欢的脸上,微凉的手指让她一震——毒越来越深了。
湛良镜摸匀那浮粉,随后眼神深深的看着她涂上口脂的红唇。
妥欢眼见他的目光,却不解何意。
湛良镜这么看着,缓缓起身,微歪身子,探首靠近妥欢的脸。
妥欢骤然觉得呼吸一紧。
他们离得太紧,以至于妥欢能感受到湛良镜虚弱的呼吸。
他仍旧静静的盯着妥欢的唇,眼眸深邃如寒潭,却暗流涌动,似下一刻便有旋涡轮转。
随着湛良镜缓缓靠近的动作,细碎散乱的发落于他的脸侧,平添一份魅意。
妥欢看着他,呼吸微乱,不知该做什么。
他们太近,几乎让妥欢错觉湛良镜就要吻上来时,他却突的错到她的脸侧,伸出的手指触到她的唇边,抹去那突兀的红色口脂。
他在妥欢耳边笑了笑,语调轻佻:“往后描眉上妆还是多劳你的夫婿吧。”
“你——”
妥欢轰然脸红,猛地站起来,看着无力的又倚在躺椅上的湛良镜正在嘲弄的笑着,知道他在玩笑,握紧了拳头,咬着牙,却不知该说些什么狠话。
湛良镜轻轻笑了笑,声音仍旧虚弱:“你确定能见到你所说的张夫子?”
说到正事,妥欢也安静了下来:“会。”
“你真的以为,找到张夫子便能找——滟三?”
妥欢没有立即回话,想了想:“也不全是为此。”
湛良镜挑眉。
“蜀道门门主听从张夫子,大费周章不杀一人的将那对‘父女’俩待到此处,那么他们身上绝对有秘密。”妥欢顿了顿,继续说道,“能得到陵川异族变换男女之性的,绝非普通人——督主,就不起疑?”
湛良镜一笑,却在下一刻瞳孔一凝,紧闭双眼,脸色轰然失去血色,全身颤抖起来。
妥欢连忙拿出毒针,刺中他的大穴之中,连刺二十三处穴位,才让他停住战栗,却在睁眼看清妥欢额间的细汗时,微微张口。
妥欢连忙附耳:“你说什么?”
湛良镜声如蝇语:“你……妆色花了……”
妥欢一愣后,气极反笑:“你就与我说这个!”
见她笑,湛良镜虚弱的一笑,眼睛就快睁不开了,继而说道:“但,我却喜——”
一句话未说完,湛良镜已是昏迷。
喜?
喜什么?
喜——欢?
怎么会?
妥欢不敢猜测,手却缠着嫁衣衣角,越缠越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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