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尚好,渐有虫鸣。
正是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的好夜色,可突兀而来的急促脚步踏碎这一份独有的宁静。
原是五道黑色身影,似鬼魅般逃出了李小山的院子。
“欻!——”
突然,有一道箭自他们后方急速而去,直直射中其中一人的胸膛。
四人停下步伐,看着已经中箭倒地的同伴——那是一根普通的猎户的箭,粗制滥造,可在顷刻间夺人性命只有一种可能,箭端已染毒!
还未等四人作出反应,漆黑的高树上,传来冷静的女子声音。
“再走一步,见血封喉。”
黑衣人相互使了眼色,其中一人放下背上已被点穴的沈遇,急速向那儿奔去,他身影如鬼魅,在夜色里似乎快的只有声音。
他已飞到那传出声响的高树枝干上,可却对上了一双亮的出奇的眼睛。
树干上的女子神色平静,却不知何时已将弯弓搭箭对准了他,对视之间,不过眨眼,还不等他躲闪,箭已飞逝而出——
“欻!——”
人应声而落地。
——又死了一个!
剩下三人没有再动,只得停在原地,静静的看着那高树。
缓缓地,高树上落下一个女子。
她穿着一身红色嫁衣从夜色中走出,因方才情急,未束的长发散乱,打着的赤脚此事满是伤口。她手上弯弓,搭着三支箭,步伐缓慢的走来,紧绷的弓弦却不曾松过。
她站在最佳的射程中,漆黑的眼眸清澈平静:“放下他。”
夜里还有微风,吹动青草,沈遇倒在地上,看见青草拂动那双满是伤痕的赤脚。
沈遇皱起眉,却因点穴,无法动弹。
三人相视,其中一人似乎还想掏出兵器,却被另一人按住,摇了摇头,指了下月色。
他站出来,对着妥欢行礼:“欢小姐,许久未见,如今见你,当真今非昔比。”
听到这熟悉的称呼,妥欢一愣,只看着那站出来的黑衣人说着,他已拿下面具,露出苍老疲惫的脸。
妥欢看清他面容,更是一震——伍叔……
抢着她正在发愣之际,右边的黑衣人急速向她攻来!
妥欢反应很快,猛地松开弓弦,三支箭命中那人的脖颈、腰腹和腿部。
应声倒地时,妥欢又搭上了两支箭,瞄准那露出脸颊的老者,声音淡漠:“多年不见,我也没想到沈公身边的大管事变成了人贩子——伍叔,既然想要你家公子回去,正大光明请回去就行了,何苦还绑了他?”
伍叔笑了笑:“若不如此,公子怕是也不会和我走呢。”
妥欢心道他认出了自己,定然不能留他,嘴上笑了笑,搭箭的手越发绷紧。
她神色平和,说笑道:“伍叔如此,想来是沈伯伯得知小药罐儿和我这个早该死了的人在一起,在清河发了好大怒吧。”
没料到自家主子的踪迹她竟然知道,伍叔脸上仍是笑着:“既然欢小姐知道,何不松口,让老奴带公子回去复命?”
妥欢的眼中狠戾,轻声笑道:“今晚,你走不了——”
刚要松开紧绷的弓弦时,却见那伍叔笑了笑,吐出两个字:“妥珅——”
妥欢一愣——父亲?
伍叔瞧着她愣神,蹲下身子将沈遇扶起,嘴上不紧不慢的说道:“妥家大郎妥珅,原是主人的故交好友,两人相交相知数十载,乃是可倾心托付的知己。可不料事事艰难,后来两人政见不合,终究走到了不同的路上。”
说到这儿,伍叔微微叹息:“欢小姐,你如今何尝不是与你父亲一样,走到了歧路之上?”
他,一个沈家仆,竟然也知晓当年旧事?甚至,自己的身世……沈思远,沈思远……这个已退出京都的沈伯伯,看来,什么都是晓得的。
见伍叔都挑明了,那妥欢也不再装傻。
妥欢稳住心神,把住弓箭的手微微发汗,她嗤笑一声:“歧路?什么才算歧路?什么才是光明正道?难道我远嫁和亲,身死异乡才为正道?我定要为那虚无缥缈的家族情谊、国家大义而死才算正道?你明知内情,明知多年前的旧事,明知我父亲的死、明关道的满城性命到底是为了那莫须有的罪名还是帝王权贵的计较!你何苦来说我如今身在歧途!”
沈遇听见妥欢的讽刺,不由心惊——妥欢的父亲是当年明关道指挥使妥珅?他的死不是因为包庇前朝余孽?
他听的脸色发白,不敢深想,只是看着将自己扶正的伍叔——伍叔跟随父亲身边多年,何事不知?他这样平静,难道妥欢说的没错?
当年明关一难,只是因为帝王权贵的计较?
伍叔扶正了沈遇,缓缓看向妥欢:“内情?欢小姐,当真知道所有内情吗?还是——只听了你母亲一面之词?”
提及母亲,妥欢面色一变,上前两步:“你知晓些什么!”
伍叔和蔼可亲的笑着:“老奴不过是传话之人,若欢小姐想要知道内情,何不随老奴见一见主人?”
听到这话的沈遇皱起眉,他因点穴不可说话动作,却深知若妥欢随他们而去,那便生死不明—毕竟自己的父亲,那样的“清正不容瑕”……
还有,自己与湛良镜的赌……
沈遇心中不定,妥欢心绪也乱,握着弓箭的手微微发力——这个伍叔,是沈思远的心腹他夜间劫持沈遇,除了要带走这个不听话的儿子,便就是是引诱自己跟随。自己如今一个假郡主,却被他知晓真实身份,即使能活着回去,这个身份只需沈思远一封书信便可以碾碎。沈思远又要她做什么?
她心绪杂乱,却在下一刻想起了一个人——湛良镜!
方才沈遇被人劫持,她追了出来,却完全没想到中了凤凰胆毫无防备的湛良镜!
妥欢又紧紧把住了弓箭,眼神寒栗:“湛良镜被你们带去哪儿了?”
面前的老人笑了笑:“欢小姐,不必担心。那一位,已经被旁人带走。”
旁人?
妥欢漆黑的眼眸里升起怒意,再次追问:“湛良镜,在何处?”
伍叔含笑,似乎别有深意:“欢小姐,对西厂提督如此看重,是为了什么呢?”
妥欢冷冷一笑,射出其中一箭。
那箭带着疾风划过伍叔的发髻,直直射中他身后那个黑衣人的胸膛,只见那人抽搐几下,便没了气息。
“伍叔,你还记得小时你曾亲授我箭法吗?言说猎杀猎物时,困其退路,杀其同胞,乱其心绪,则可功成。”妥欢将弓箭拉满,声音平静,“我箭上染有剧毒,一滴也可毒杀人。伍叔,你教过我的——面对困顿之兽,宁可杀之也不能让它逃走。”
伍叔面对妥欢的箭头,并不慌张,也不在意如今只剩他一个黑衣人。他擦去沈遇脸上的淤泥,轻声笑道:“老奴自小就知道,欢小姐是个聪慧的孩子。”
妥欢仍不动容,只是轻轻蹙眉,逼问:“我再问你一次,湛良镜,到底在哪里?”
伍叔仍是淡笑:“那个带走湛良镜的人,已是他找了许多年了。如今,也算是了了他的愿。”
妥欢只心中一想,皱眉道:“梁……科元?”
伍叔似乎没想到她就这样猜到,不由惊讶一笑:“欢小姐果然聪慧。”
佛图十八骑旧部指挥使,梁科元?
“他还没死?”
伍叔笑着回复:“当年旧人旧事,已过去多年,他虽未死,如今也不过是具躯壳罢了!”
躯壳?
妥欢不解,在心中细细捉摸时,伍叔已整理好沈遇的发冠衣袍,他扔掉最后一根杂草,将沈遇背起,自顾自的往前缓步走入。
“欢小姐,放心,那个人不会伤他的。”伍叔顿了顿,“至少,他如今不会了。”
看着伍叔的背影,妥欢脸色一沉,放下了一直紧绷的弓箭,她勒紧了腰间的箭囊,跟在了他的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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