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妙玉阁内。

面色冷然刚毅的男子跪坐着,一手执着青花瓷壶给对面裹着天青色大氅的公子斟茶,另一只袖筒不自然的垂落在身侧。

茶水氤出的雾气,遮住了天青色大氅包裹下清俊绝尘的男子微蹙的眉心,他低垂着眼眸,对面男人微微晃动的空洞袖子扎的他的眼睛疼。

他伸出青白修长的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捏揉鼻根。

“不羁,歇着吧!”

被唤作不羁的男人,恭谨起身,退至一旁:

“是,公子!”

每到十月初四这天,公子总是极少言。作为封昭的贴身侍卫,不羁自然明白今天应当谨言慎行,连他的断臂也当识趣的躲一躲。

和每年一样,纵使妙玉阁内早已燃起炭火,公子仍裹着厚厚的大氅端重坐着,待面前的茶水变凉,续上热水,再变凉,再续上,就这样坐上一整日。

但今年公子的身子却明显不如往年。兴许,撑上半日便得回府躺着了。

不羁远远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他警惕的贴近门边,就听小伙计的声音响起:

“启禀王爷,您的贵客到了!”

哪有什么贵客?

不羁还没来得及轰人,门猝然被推开,一抹白色的身影闪了进来,垂首行了个礼。

“民女云瑾,求见六王爷!”

看着面前端庄有礼的女子,不羁目瞪口呆。他自然觉察出这女子对王爷并无威胁,但她是怎么做到动作迅捷流畅又不失优雅的?

“不羁!”

被打扰到的封昭明显不悦,凤眼微挑,斜睨着两人。

若闯进来的是个男子,不羁二话不说便可将人打出去。但面对这个无礼又有礼的小娘子,硬汉不羁也只好先以礼待之。

“姑娘,请你出去!”

云瑾不慌不忙,抬头直视封昭侧影,说道:

“王爷,民女只一句话,说完便走!”

封昭耐心将尽,抬起棱角分明的下颌,微微眯着双眼,并没有言语。

知道这是默许,云瑾跪地抱拳,樱唇微翘,甜而媚的声色婉转又郑重:

“民女给王爷贺喜!”

不羁担忧看了一眼封昭的神色,这姑娘也太没眼色了,今日竟敢大言不惭地给六王爷贺喜?

房间内静默了片刻,云瑾听着自己慌乱的心跳,强撑着。

不知过了多久,封昭的声音冷到云瑾骨头打颤:

“何来之喜?”

云瑾从袖袋里拿出那张皱巴巴的选妃告示,双手捧于胸前,强装镇定。

封昭把不羁呈上来的告示打开瞧了瞧,问:

“给我说亲?”

云瑾答:

“是!”

封昭将告示放于桌上,站起身走到云瑾面前,屈膝蹲下,近距离观察她:

“何人与你往日有冤,竟要如此害人家?”

封昭话音未落,便剧烈咳嗽起来。

云瑾抬眸望向封昭,见他的侧脸因咳嗽而面白如纸。

封昭缓了一会,面色渐渐恢复了一丝血色,他转过脸正对着云瑾。

云瑾正若有所思,不期然撞入一双布满死气的黑灰色眸子。这双眼睛确是极美,但少了些生气。云瑾甚至想象着,如果封昭身体康健,如今该是怎样一个如玉公子。

云瑾怔懵了片刻,索性与封昭大方对视。

她原以为缠绵病榻的六王爷即使不面容枯槁,也会形色萎靡。却不料,他竟是个容色清绝冷艳如坠凡尘的谪仙,只是肤色青白,不似常人。

容貌出色,倒也不错。

云瑾正色道:

“民女云瑾,求嫁六王爷!”

封昭清冷无波的眸子划过一抹稍瞬即逝的亮色。

封昭转过身子,翘着一侧唇角,缓步回到坐榻。

有意思……

这世间竟有如此坦荡直白的女子。

封昭端起面前的茶盏,透过袅袅的白烟,看向对面也正望着他的女子。他转了转手中的茶盏,一手托腮,斜睨向云瑾:

“姑娘难道不知本王……时日无多?”

云瑾不解,这个六王爷倒是丝毫不避讳自己的身体状况。她亦毫不畏惧封昭的审视,直言道:

“人生在世一日,便会有一日的无可奈何。六王爷的无奈在躯体,而民女的无奈在已行至穷途。”

云瑾细细观察封昭的神情,继续道:

“王爷金尊玉贵,身外之物皆可轻易得到。但王爷想要余生清净自在,以王爷的现状,即使哪家贵女愿与王爷结秦晋之好,却难保没有旁的计算。而民女,需要王爷相助,自当竭尽全力为王爷稳固家宅,唯盼王爷福寿绵长。”

好大的口气!

封昭不禁腹诽。

这姑娘看似柔弱持重,实则心思敏锐又坚定。那双装着三千弱水的眸子,蕴藏着无形的力量。

“姑娘姓云?”

云瑾怔了片刻,半垂眼眸,

“是!”

封昭又裹了裹狐毛领子,懒洋洋地说:

“若是数月之前姑娘前来求娶,于我来说或有助益,而今时今日……只怕是更添麻烦罢了。”

云瑾猜测着封昭此番说辞的用意,沉默了片刻,试探问道:

“民女不曾想隐瞒王爷,不知,您对我父兄和云家军了解多少?”

封昭垂下密又长的睫毛,拨了拨杯盏中的茶叶,道:

“略知。”

云瑾思忖片刻,声色细柔:

“如今云家落败,云瑾不想年事已高的祖母再殚精竭虑。”

云瑾撩起垂落在额角的碎发,掖到耳后,说:

“民女从小跟随祖母修习治家之道,许是能够为王爷分忧。”

封昭慵懒靠在软枕上,故意刁难:

“传闻云家幺女端庄持重,温婉知礼,今日一见……”

封昭长而密的睫毛微微扬起,瞥了云瑾一眼,接着说:

“传闻毕竟是传闻。”

云瑾语塞,这个六王爷果真是尖酸刻薄,不好相与。若封昭不是如今的这幅做派,但凭他的天人之姿只怕他的孩子都该会打酱油了,她哪里有机会在这里巧言令色。

眼前的这根救命稻草,即使扎手,她也得死死拽住。

云瑾扯起一抹温柔魅人的微笑,轻声细语地说:

“外界传闻六王爷有三头六臂、英明神武,曾只身夜袭敌营。”

云瑾压下心中的忐忑,望进封昭眼底,轻柔而坚定的说:

“民女从不有疑!”

不羁听了不禁对云瑾多了几分好感,这个姑娘真是慧眼识珠。

封昭却朗声轻笑,笑声清冽如春风拍打翠竹,却无意勾得咳嗽连绵而至,不羁慌忙续了温水递到封昭手中。

许久之后,封昭咳嗽渐歇,饮了口温水润喉:

“云娘子骂人可真难听!”

云瑾不着痕迹的扬了扬唇角,抬头看到封昭唇角的水渍,从袖中拿出一方帕子递给了他。

不羁看了一眼封昭的神色,拿不定主意到底该不该替主子接过来。

封昭也瞧着那方雪白的绢帕,角落绣着一团彩线,分不清是什么东西。

云瑾等了片刻,见封昭并没有要接的意思,却见他皱着眉头,视线盯在那一团祥云上,像是在思索什么。

云瑾面颊一红,骤然有些恼怒,她动作迅捷,将帕子毫不留情地塞回袖中。

“云娘子竟这般小气,送出去的东西这么快就反悔了。”

听着封昭的揶揄,云瑾心中的不快更甚,但有求于人,也不能表现的过于失礼,心理强压着一股气,轻声道:

“王爷尊贵,此等普通的帕子,王爷定是瞧不上眼的。”

封昭瞧着面前姑娘镇定自若的胡说八道,颇觉有趣。如此行事作风,让他想到故人,不禁感慨:

“果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

他竟拿她出尔反尔的行为来暗嘲父兄所谓的欺叛!

虽知晓世人如今对父兄不会有多好的评判,但若这人是她以后的郎君,她仍然无法真的不介怀。

云瑾猝然起身,跪得有些麻木的膝盖一软差点再次着地,但她强撑着自己,不让自己再跪在这个人面前。

她若无其事地抚了抚微皱的裙摆,脊背挺得笔直,说道:

“民女与王爷不是一路人。”

云瑾面容温婉,银白狐毛大氅下纤细的身姿挺拔好似裹雪的瘦松,她接着道:

“六王爷,道不同,不相谋!云瑾告辞!”

因她离去而裹挟来的一阵寒风,吹得封昭又是一阵呛咳。

不羁担忧的看着封昭:

“王爷……”

封昭抬手示意自己无妨,待剧烈起伏的胸口逐渐平静下来,他对不羁说:

“回府吧!”

聚仙楼里温暖如春,热气升腾,聚仙楼外又是另一番世界。

从聚仙楼出来,云瑾心里有些乱,她不想现下回去让祖母觉察到她的不快,便借口要逛一逛,打发了车夫先回府去。

“最近祖母的胃口不大好,咱们去城南街买些芡实糕回来。”

相伴了十余年,紫苏自然知道云瑾的心事,只点点头,将刚从马车上拿下来的汤婆子塞到了云瑾的怀中。

主仆二人刚悠悠走过两个街口,便被人捂住嘴拽入了一个僻静的巷子。云瑾心下一惊,待看清来人之后,微微蹙起了眉头。

对方和小厮放开了云瑾和紫苏,满眼担忧:

“阿瑾,没吓到你吧?我也是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云瑾不答,反而扯出一抹笑意:

“表哥,好久不见。”

杜仲失了素日谦谦君子的气度,盯着云瑾,忧伤进入骨髓难以消解:

“对不起,阿瑾。在你最煎熬的时刻我没能为你做些什么。”

云瑾摇摇头,问道:

“姨母和姨丈还好吗?”

杜仲忧心忡忡地点点头。

杜仲是姨母陶悠然唯一的儿子。因为她母亲早亡,姨母对她颇为疼惜,云瑾小时候便常常往返于杜府和云府之间。

姨母陶悠然和她母亲自幼便感情甚笃,也是为数不多令她敬佩的女子。

姨母常常说,这世道对女子多有不公,即使再艰难,也不能把幸福荣辱挂在他人身上,自己挣来的,才是真真儿的幸福。

姨母出身书香陶家,从没有闺阁女子的扭捏与清高,看中了姨丈就大胆追求。姨丈一心考取功名,姨母擅做香,便两间门市做起了香的生意。因姨母善钻研,古往今来的名香都能经她的手调制出来,生意便越做越大,从京都的两间铺子,做到了整个燕诏家喻户晓。

冬天正是香业一年中最忙的季节,姨母于一个月前便出发去各地查看生意,最快也要月底才能归家。

姨丈是个胆小的,云家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不敢触霉头,云瑾是能够理解的。

杜仲心事重重的盯着云瑾,犹豫了片刻,终于说道:

“阿瑾,不要去图丹和亲,我来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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