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云南都指挥使陈武也疾步出列,沉声道:“时将军乃我门下晚辈,出身忠烈之家,武德昭昭,言行有据。末将愿以军人名誉担保,今日所陈,绝无虚妄之辞!”
陈武虽与时枫交情不深,但昔年追随九皇子,他与时谦、沈恪同为一系,如今时家血债未雪,若连这点义气都不守,岂不寒了天下人心?
紧接着,户部尚书梁才也缓缓站出,躬身奏道:“温如初乃老臣一手荐引入仕。若非他亲自揭露温念之奸诈,老臣恐仍受其蒙蔽。此番错信佞人,实乃老臣识人不明,愿分其咎。”
温如初是他一手提拔的后进,若论前因后果,他梁才亦难辞其咎。倒不如顺势表态,以免将来前程尽毁。
最后,礼部尚书徐遮颤巍巍地走出列,眼圈微红,声音沉哑:“前日温府,老臣亲眼所见,贼子温念杀害温祭酒及夫人,惨无人道,泯灭人伦!若非时将军仗义出手,老臣此刻不知能否站在此处。而温如初清廉谨慎,为人谦和,老臣以多年观人之鉴担保,他绝非负心之人。”
那边,兵部尚书陆能满头冷汗,心跳如擂鼓。他的好大儿陆展元,一直跟在温如初手下干事,若是温如初被定罪,陆展元也逃不了律法制裁。
这一刻,陆能脑子被私心裹挟,他咬牙出列道:“启禀圣上,时将军为人如何,臣不敢妄议。但户部温大人,自入仕以来,清廉自持,行事谨慎。臣与他并无私交,却屡闻其忠义之名。他勇于担责,不推不诿,白璧无瑕,不愧赤胆忠心!”
众人心里暗骂,陆能这只老狐狸,嘴上说得冠冕堂皇,滴水不漏,分明替自己儿子开脱。
而“白璧无瑕”四字,似平地飞来一块石子。原本偏向一端的天平,开始向另一方倾斜。
皇帝面色阴沉如水,手里玉笔握得紧紧。
众口一词,若执意强责,恐引满朝非议。可若松口,又等于承认圣断有失,帝心不明。
他本想以此为借口,除去时枫这位日渐难控的“武勋”,没想到一封密信引来诸多朝臣相护,自己反倒陷入骑虎难下境地。
良久,皇帝金口玉言:“既然众卿都为他们担保,那就交由三司廷审定夺。朕不打板子,也不枉纵。将温如初、时枫二人押入诏狱,听后审问。”
停了一息,恶狠狠道:“诸卿休再阻拦!”
皇帝退让一步,众臣纷纷侥幸。再多一句嘴,致龙颜震怒,准保会被当庭杖毙。先帝设立“廷杖”刑罚,治的就是那群矫枉过正,反复谏言的倔驴们。
时枫长身而立,目光冷冷望向御阶之上。那里站着一抹暗光,脚踩万世无限荣光,身后隐匿着五彩斑斓的黑暗。
他未说话,转身对温如初点了点头。
“兄弟,多谢。”他心里默念。
温如初眼神沉静,答以沉默。
两名并肩守护江山的青年,一个将军,一个官吏,在满朝文武注视下,凛然被锦衣卫押往诏狱。
皇帝垂目,袖管里双拳紧握。
他当然知晓真相。
可他更清楚:若被时枫牵着鼻子走,必将招致更多老臣旧派、权贵世族的不满。
他不想被逼得提前摊牌。
他宁可背负昏庸无道的骂名,也要亲手掌控风暴的方向。
金殿之外,天光骤暗。
*
慈庆宫内,气氛凝重如霜,众人呼吸皆轻,唯恐惊扰了这场惊心动魄的对峙。
内侍双手捧起信函,传至太后御案。
嬷嬷展开信纸,轻声念道:“‘念郎昨夜留宿,卿卿依依不舍,愿你早日执掌朝纲,为我永保中宫之位……’”
字字句句,如同耳光扇向众人脸皮。言辞暧昧,提及密会之事,连苏绾听了都觉得反胃。
年轻嫔妃掩唇退后,几位年长的妃嫔面色铁青,连太后身边的贴身嬷嬷都惊得手一抖,差点洒落香水。
起初,太后尚存几分犹疑,未动声色。随着一行行文字被宣读,言辞日渐露骨,内容逐步逼近权谋,太后再难维持冷静。
她缓缓转身,直直盯住皇后,声音有些不可置信:“这是你的手笔?”
皇后脸色惨白,死咬不认:“太后明鉴,这些东西断非本宫所写,必是伪造。苏绾与贵妃狼狈为奸,设下这等圈套,意在诬陷本宫。”
太后抬手示意身旁嬷嬷。
“再读。”她语气冰冷,显然动怒。
嬷嬷将第二封信展开,声音清晰地回响。
信中皇后与隋太医商议,如何借“秦欢伪造聘书”一事,引火烧向翠微宫,藉此逼迫贵妃认罪服输,彻底清除异己。
这回皇后似乎有了信心,强作镇定,斥道:“哼,秦欢之事,与我无关,我倒也懒得栽赃他。贵妃自作孽,不可活也。”
贵妃见惯了皇后血口喷人的模样,淡然一礼:“事关宫闱清誉,自当交由三司公断,真伪自明。”
皇后咬牙道:“信是本宫写的没错,可我从未指使任何人做伪。秦欢的聘书本就有假,章阁老可为本宫作证。”
她话锋一转,试图借章任梁之名为自己洗清罪责,谁知这一着险棋,直接葬送了自己的大好前程。
太后顿了顿,沉声道:“既然如此,那便请章阁老前来,当面对质。”
其实,章任梁早已在慈庆宫外候着。太后传他入宫议事,只因皇后曾斩钉截铁地说,章阁老必定站在她这一边。
随着太后一声森然令下,殿门“吱呀”开启,一道身影从阴影里缓步踏出。
那人身着绯色朝服,鬓发微霜,形容清癯却不失威严,步履缓慢而沉稳,正是当朝首辅,朝纲柱石,章任梁。
章任梁拱手为礼:“老臣奉太后之召,特来答疑。”
语毕,他缓缓抬眸,眼神一掠而过,在皇后身上停留半息,眸底泛着令人琢磨不透的晦暗。
皇后一见阁老入殿,心中反而升起几分底气,忙趋前一步,急急道:“章大人,你快为本宫作证。秦欢的聘书确系伪造,上面缺少吏部的印章,是不是?”
“回皇后娘娘。”章任梁语气平缓,“秦欢呈上的聘书,经吏部盖印,太医院存档,内务府核验,文印无缺,纸墨吻合,并无造假之嫌。”
殿内死一般安静。
皇后身形晃了晃,像是被人迎面甩了一巴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章大人,你怎、怎能睁眼说瞎话!”
章任梁面无波澜,“老臣不敢信口雌黄。”
太后语气冷峻:“继续。”
章任梁微一点头,又道:“至于苏沅芷命案,三司已覆审完毕。证人证物俱全,查明苏沅芷因争宠心切,擅自杖杀苏绾婢女无霜。苏绾奋力反击,虽未循律行事,却属正当防卫,不当处以极刑。”
“你……”皇后踉跄一步,几乎立足不稳。她咬牙切齿,却找不到一句反驳之辞。
贵妃冷眼旁观,适时道:“皇后娘娘不仅栽赃忠良,操弄太医院,还妄图以假罪名陷害苏绾,逼迫臣妾退位让贤。”
身边嫔妃见风使舵,都跟着小声附议:“没想到皇后娘娘深藏不露。”
太后喝道:“够了。”
她目光沉沉望向皇后,语气半是懊悔半是愤怒:“你若真有半分悔意,怎会沦落到这步田地?”
皇后这才意识到,曾经身边牢不可破的屏障,正一层层崩塌。她张了张口,嘴唇颤抖良久,只吐出一句:
“本宫……冤枉。”
太后冷声道:“是否冤枉,自有天理与律法定夺。从即日起,禁足凤仪宫,候旨再议。”
风云骤变,杀机暗涌。
皇后仍不死心,高声喊道:“你们血口喷人!我与温念毫无瓜葛!”
她语气急切,几乎带了哀求:“太后,您是看着臣妾长大的,您最清楚,臣妾有没有做过那等龌龊事……”
然而太后的回应干脆利落:“荒唐。”
两个字,当头棒喝。
老太太不是第一次听到风言风语,她私下里曾盘问了温念无数次。她不是不知情,而是不愿点破。毕竟是皇家体面,若非真相昭然,她绝不想揭开这层遮羞布。
太后是什么人?那是历经两朝乱世杀出血路的枭傲之人,眼界心术,远非常人能及。区区温念,怎能在她眼皮子底下耍花样?
贵妃心知此刻尤为关键,剿杀皇后就在眼前,她厉声道:“你还狡辩?据我所知,你孕育的‘皇子’,根本不是龙种。”
“你、胡说!”
心底隐藏最大的秘密骤然被揭露,着实令皇后一惊,立刻矢口否认:“你这是诬陷,本宫焉能与贼子苟且?”
贵妃冷笑:“是真是假,一试便知。滴血认亲,昭告天下。”
贵妃的建议值得一试,管他什么魑魅魍魉,验明正身不就得了?太后沉声下令:“来人,把三月龄的小皇子抱来,与皇帝滴血验亲。”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工夫,内监匆匆奔来跪地禀道:“传圣上口谕,请太后全权裁断,不容他人置喙。”
虽说“全权裁断”,实则以退为进。皇帝此举,等同默认了“皇子”非龙种的事实。
太后一言不发。
没有什么,比皇家颜面更为重要。太后之所以迟迟未发声,只为顾全大局,护住天子的体面与皇权的尊严。
可眼前再留情面,只会自取其辱。
俄顷,太后缓声道:“皇子年幼,不在惩治之列。但皇后你,法理难容。”
而这一刻,皇后终于意识到,她最后的退路,被彻底切断了。那一丝存留的侥幸,也在瞬间粉碎。
“不、不可以……你们不能诋毁本宫名声。”
她突然冲上前,一把将小皇子从嬷嬷怀里抢了过来,连近侍也未能拦住。
她眸底血丝纵横,神色几近疯狂:“你们这群娼妇,凭什么抹黑我的孩子?动一动嘴,就想验我孩子的血,想瞎了你的黑心!我的孩子,谁都别想碰!”
太后重重一拍御案,怒道:“放肆!哀家命令你,快把小皇子放下!”
“哈哈哈。”皇后的笑声尖锐而刺耳:“你们不是说我要害太子吗?好!那我就让你们通通背上谋害皇嗣的罪名。”
众人尚未反应过来,皇后忽地纵身跃上云台,将襁褓高举过顶,猛然向地面一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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