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柔:“……”
过去沈之砚约摸一月过来两三回,循规蹈矩,含蓄道一声“安置”,吹灯登榻。
她看不见他的面容,也不知表情如何,只知他是与平日一贯的从容不乱,伸手不见五指,她像个瞎子,完全不知他对那些事的态度是好是坏。
应该说,沈之砚读圣贤书,信奉存天理灭人欲,修身养性那一套。
三年来那些个漆黑的夜晚,他们像两个沉默的武者,踏进同一个生死场,绞力厮杀。结束后,各自躬身行礼,安静退场。
而眼下阮柔有些犯愁,不知他说的安置是不是那个意思,侧目看了眼边上的灯烛,夜里还得防着他发热,自是不能灭的。
再看他那只裹得粽子似的右手,想必不会跟她做。
她便放宽心应声,“好。”
平常沈之砚睡里侧,她在外,眼下他睡在外榻,受伤的右手右腿都在外侧,她便起来,小心翼翼避开伤手跨过去。
一只手还被他牢牢摁着不能动,阮柔换了几个姿势,总算平躺下来,脚在底下勾着榻角的薄被,挑起来用手接住,胡乱盖在腰上。
好在夏天不冷,胡乱阖个眼罢了。
凌晨到现在,猜忌、防备,审时度势应对沈之砚,实在令她心力交瘁,此刻同床共枕,更是心乱如麻,本以为会睡不着,谁知眼皮堪堪搭上,便一头栽进沉沉梦乡。
沈之砚转过头,目中已恢复不少清明。
先前倒也不是装的,吃过药后热度稍有减退,人便清醒了大半。
没想到她倒是沾枕既睡,沈之砚想到先前没来由的闹脾气,不由有些惭愧。
她今日遭受一番惊吓,后来又忙前忙后照顾他,可算尽心尽力,够累的了,他却为一碟子糕点跟她摆脸色,真是小儿见识。
沈之砚生性敏感,放在公务上是敏锐,审讯时明察秋毫,可从犯人最细微的表情上辨别真假,这份能力算是天赋,亦有后天习惯使然。
吃饭时察觉到阮柔的变化,他心中已有猜测,大抵裴府的事,已在这府里传开,吕嬷嬷是个精明人,那自然也就到了阮柔耳朵里。
她的担心可以理解,于他而言,拒绝老师不过是一句话表明态度即可,没什么难处,沈之砚怕的,是阮柔会不会因此猜测到,他让白松弄坏马车,继而擅加遐想。
小女人,总爱杞人忧天。
便如孩子的事,莫说她三年不生,便是十年不生,大不了从族里过继一个,他对子嗣传承这些,看得比一般人更开。
再说两人同房的次数还是太少,她又体虚柔弱,不若年纪长些,身子骨强健后再打算,也为时不晚。
想着这些,不由心跳有些急促,满身火烫,亦想寻个温凉。
沈之砚轻轻挪动身体,朝里靠了靠,松开她的手,探臂到了颈下,想把她搂进怀里。
谁知胸口的手一松,阮柔咕哝一句,立刻翻了个身远离他,朝榻里又蹭进去一大截。
沈之砚伸着的手臂僵持,无奈看着眼前娇媚浑圆的后脑勺。
手肘支榻,挺费劲地又往她追去,沈之砚干脆侧转过身,膝盖其实不怎么疼了,只是红肿未消,蜷缩不便,索性长腿一伸,跨过她小腿外侧,膝弯将人下半身圈入自己的地盘,上面的手顺着她枕头底下一探一搂,便把人整个包裹在怀里。
这个姿势,比起往日与她同寝,完事后各自回被窝端正平躺来说,简直过分旖旎缠绵。
火热的胸膛在那张曲线玲珑的背部,收获沁人心脾的凉意与丝滑,沈之砚舒服地轻哼一声,惬意闭上眼。
父亲是他的前车之鉴,从母亲带着他搬出伯府的那日起,这句话犹如金针,每日刺进他骨髓,警醒敲打着他。
便是娶了阮柔后,他也时常告诫自己,不要沉迷温柔乡,他压制**,亦压抑心中对妻子的爱。
与母亲期许的不同,母亲是因无法取代在父亲心中的地位,痛苦了一辈子,即使父亲已死,她仍在折磨自己,和他这个儿子。
他这辈子不会娶别的女人,只有阮柔一个,自然无此烦扰。
担忧还是在于,或许他与阮柔心目中期许和认可的那个沈之砚,还差着很大距离。
他深知,这身皮囊之下的灵魂肮脏丑陋,配不上她。
若她某天知晓这一真相,会如何?
昨夜的梦如同当头棒喝,他今日已经失控过,想拖她入苦难深渊。
环在她身前的手回探,抚弄颈侧软肉,一寸一寸,到了血脉跳动处,指尖微微用力,感受底下的勃勃生机。
窗外传来一声夜莺啼叫,沈之砚睁开眼,温柔自眉眼间逐渐褪去,他几乎忘了,交待白松的事,想必已经办完。
他看了看怀中熟睡的人,薄唇轻抿,在她耳后轻轻落下一吻,随后翻身下榻,伸手抓了件外衫,单手到底不便,扯了几下无法穿好。
外面,白松又发出一声讯号,沈之砚不急不徐穿好衣裳,提步迈出房门。
白松是从光通寺回来,说起长明灯的事,略有踌躇,“属下在通明殿遍寻不见,之后翻查油灯册子,才知夫人今日已叫人撤了供奉。”
“撤了?”沈之砚神色不动,心头却是有些喜悦的。
阮柔今日主动告知他翟天修的存在,看来是打算就此放下。
白松道:“后来属下看见小沙弥将那长明灯碾成细末,撒在化生池里。”
这件事他先前想简单了,白松后知后觉,到这会儿才发现,分明是夫人从前与表哥有那个……私情,人死了还念念不忘。
而主子这是醋意大发,才会命他连夜回去,毁了翟天修的长明灯。
啧……就、有点缺德。好在不必他动手,那小沙弥自己就把灯砸成了渣。
沈之砚蓦地生疑,追问:“撒化生池?”
“属下问过寺里,通常不再供奉的长明灯都是这般处置。”
沈之砚像是自言自语,低低沉吟,“为何不继续点灯了……”
白松见问,依着从小沙弥那里得来的说法,如实禀报:“长明灯祭奠亡者,如因家属远行、亡故,或无力继续供奉的,寺里会妥善销毁灯盏,另有一种情况较为罕见,便是……亡者未亡。”
说到最后这四个字,白松忽地愣住。
今日阮柔那番话,此时如洪钟大吕,猛然间撞进沈之砚耳中,震得他两耳嗡鸣。
“若是哪天他忽然回来了,没死……阿娘肯定高兴得不得了。”
那么,到底只是她的痴心妄想,还是……翟天修真的没死?
沈之砚负手立在庭院正中,月光如洗,映得他失血过多的脸庞愈显苍白,漆眸阴郁,深幽潭底却沸盈如潮。
昨夜的梦境浮现脑海,宛如身临其境,他依稀辨得出,那是沈家在京郊的一处庄子。
那是记忆深处,他最不愿回想起的一个地方,在沈之琛死后,父亲重病卧床期间,他被母亲送到那里,窄小破旧的屋子四面漏风,是他过过最冷的一个冬天。
那是母亲对他的惩罚,叫他刻骨铭心。
若他想要惩罚阮柔,叫她痛定思痛、悔过重来,大抵,也会将她送到那里去。
那么,梦中的她分明是中毒而死,是他做的么?
沈之砚像被火苗烫了一下,迅速将这个念头抛开,不敢深思。
因为他知道,没错,他会的,他做得出来。
好似有一只魔爪拖拽住他,蛊惑着不断向下沉沦——若翟天修没死,她心心念念要跟他双宿双飞……
沈之砚想,他真的会杀了她。
“主子?”白松见他久久不语,轻声提醒道:“您让属下查的这人来历……”
“说!”沈之砚声冷如冰。
“属下下午去大理寺,找严少卿借调了西北军册。”
今日听夫人说起那人回延绥入伍,有了这个方向,白松很快便从军户籍册中找到。
“此人的父亲翟弼,是延德千户所的千户,隆泰二年那会儿,烨王刚封到庆阳,翟弼驾前失仪,被当众责了二十军杖,此人心有不服,之后王府宣召,他入府咆哮上官、藐视宗亲,大闹一场,随后当场畏罪自尽。”
“那之后翟天修进京,他母族与夫人的二舅母家沾亲带故,因此投靠在阮府。”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沈之砚冷冷望向正房,窗上烛台的影子宁静孤立,如相思之人夜立风霄,孤清冷寂。
即便没死,也可以让他再死一次。
原生家庭造就的自责型人格,习惯揽错上身,这一世砚狗自行脑补而导致黑化,所以说女鹅就、挺无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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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亡者未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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