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钟毓醒来时，项静檀已经抱着孩子同老夫人一起去栖云寺中还愿了，锁春堂的侍女传话说她们祖孙要在寺中同僧人一起做过晚课才会回来。
钟毓一人百无聊赖，与二虎和几个孩子在院中玩了一会儿跳百索便让丹桂陪着她去了温泉石屋。
春日的山中，满眼皆是翠绿，五颜六色的野花开遍山野，随着春风散发着阵阵香气。
钟毓将无边春色尽收眼底，瞬间心情大好，拉着丹桂陪她在山坡上一同摘野花。
她惯来有用鲜花煮水泡衣留香的习惯，每年春夏之际，百花盛放，她都会同丹桂和银雪摘上许多鲜花制成干花，待到百草凋敝时，便将干花散落在衣橱底部或煮水洗衣来作为天然熏香之用。
主仆踏入花海，不消一刻钟，二人皆摘了一捧鲜花。
钟毓嫌手上能拿得太少，索性用裙摆兜起鲜花，待提裙到达石屋时，她衣衫被汗水湿了个透，裙摆上还染上了许多花草的汁水。
丹桂随着钟毓一同将鲜花晾在石屋院中的大太阳底下，便折返回庄子上去给她拿干净的衣裳。
钟毓从石屋中的管事侍女处取了一套崭新浴衣，在更衣室换好后便入了温泉中。
她将浓黑的秀发披散开来，整个人都没入泉水当中，泉水涤荡过她莹白的皮肤，身上霎时十分舒爽。
约莫泡了一刻钟，钟毓感到口渴，屋内的侍女她都不熟悉，方才进来时，她已经将她们全部遣去了隔壁歇着。
起身走出泉池，钟毓到石桌旁拿起茶壶倒了一盏温热的茶水来解渴。
茶水一饮而尽，湿透的浴衣往下不断滴水，浴衣紧贴在她的身上，益发显得她的身姿玲珑有致。
放下茶盏，钟毓又入了泉池，还未及坐下，便听见另一侧的更衣室门轻响，此处更衣室内部一直通往隔壁的屋子，项邯每次来时都是在那间屋子饮茶，会客。
她转头看去，只见一男子身上只着了下半身的浴裤向泉池中走来，裸露出的一条小臂上，殷红的疤痕触目惊心，不是项邯又是谁。
他昨日不是抽不出身送老夫人来庄子上么，为何此时又出现在石屋当中呢？
项邯瞄了她一眼，脚步未停，向泉池走来。
钟毓方才意识到，此时她轻薄的浴衣紧贴在身上，将她的身形显露无余，与没穿衣服根本没多大区别，她吓得一下没入泉池当中。
“夫君，你为何会在这里？”钟毓整个身体都埋在水中，只露出了一张被温泉熏蒸过的桃粉色面颊在水面上。
“今日恰巧有空闲，来接你和祖母回去。”项邯不动声色地又瞧了她一眼，长腿一跨便迈入了泉池，在与她相隔三尺远的石块旁靠坐了下来。
项邯闭眼坐在泉水中，两只手臂搭在身后的石块上，与平日里的严肃板正不同，看起来随意又放松。
泉水只没及腰间，他身上筋骨流畅，胸前的肌肉随着呼吸上下浮动，勾着人的眼睛不忍移开，比春意画舫中的遥琴公子好看上不止一点半点。
钟毓脸颊发烫，装作不经意看了几眼后默默移走了视线。
“院中那些花儿是你采的？晒在日光底下做什么用？”见钟毓一句话也没有，项邯开口问她。
趁他闭目养神的空当儿，钟毓早已经悄悄挪蹭到了泉池中另一块大石的背面，项邯的位置并不能看见她。
钟毓坐定，回答：“晒干留作冬日熏衣用。”
项邯听那声音传来的地方有些远，睁开眼来，钟毓已经不在他的视线当中。
钟毓回娘家的那几日，项邯担心许缇会趁机过去挖墙脚，派了甄定在暗中护着她，若是发现许缇再对她有什么心思，他便要向皇上请旨将许缇继续外放。
头几日钟毓还算安生，在钟府未曾出过门，可前日甄定深夜回来告知他，说夫人随平宁郡主去了莺泽湖上的一处风月画舫，点了一名俊美多才的男妓子。
虽说未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只是听听琴，喝喝茶，但是那在屋中弹琴的男妓子却未着上衣。
项邯少年时便有耳闻，京中一些年长的孀居贵妇人贪恋俊美的面孔，年轻的身体，私底下是那些风月场所的常客。
可，年轻女子也会这般么？
他们二人婚前时，他也曾派人跟了她一段时间，但从未发现她有此等爱好。
项邯不由有些生气，也便不想让她在钟府继续住下去，当晚便吩咐甄定第二日将她接回来，借由他抽不开身，让她陪老夫人一同到庄子上来看项静檀。
既然她喜欢看年轻男子的身体，而他是她夫君，他给她看便是。
项邯转头看向泉池尽头的那块大石，一侧雪白浴衣一角漂浮在水面上，他不动声色慢慢靠过去，“这个季节，涤秋苑的后山上应当也有些野花盛放了。”
涤秋苑已算是魏国公府最荒僻的一处角落，其后的山上，必定连府中的粗使下人都是不会过去的，不像此处的山坡上，还常有附近的农民和猎户走动。
“夫君，我是不敢去后山的，那儿兴许会有蛇，我最怕蛇了。”
钟毓听着那头半天没有话音传来，以为自己又说错了什么话，便想转头去看他的神情。
刚转头，便撞上一副筋骨分明的胸膛，起伏之处还在往下滴着水。
钟毓不由惊叫了一声，瞬间将身体和头一股脑地沉到水下。
项邯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拉出水面，水顺着她的头顶流到她的面颊上。
项邯抚了一把她面上的水，又替她拨了拨粘在额前的头发，眸子里满是笑意，“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我在远处听不清你说话。”
他在钟毓身旁十分放松的坐下，“改日我带你去后山，我知道有一条上山的路，很安全，那附近有很多野花。”
石屋封闭严实且空旷，既隔音又拢音，甚至泉水汩汩流出泉眼的声音都会被放大数倍，他如何能听不清她说话的声音？
钟毓觉着项邯今天有点不对劲，对她过分热情，怕不是心里又憋着什么坏主意，故意在这里逗弄她，只等她上钩呢。
难道……她去春意画舫的事情被他知道了？
但也只惶恐了一瞬，钟毓就将这个想法按了下去。
那日晚上，她和萧端萦二人皆是在车上便戴严了帏帽，进入画舫雅室中也一直都未摘下，遥琴公子与她们二人在屋中相处一个时辰有余，都没有见到她们二人的真容。
就算是项邯当晚亦在附近画舫中寻乐，也不至于当面将她给认出来。
平复了下心绪，钟毓方才一片坦然温婉应承：“若是能去后山摘花，不必出府，那是再好不过了。”
她现出一副人妻应有的温良姿态，话里话外透露着她安分守己，在府中并不想出门。
项邯并未戳破她，他不是不知道她爱玩乐，若是她能本分地留在他身边，他不是不可以陪她出去玩乐，并不会比许缇曾经给她的宠爱少。
只是钟毓如今仍有些怕他，每次同他说话都小心翼翼，他不是感觉不到。
前晚，得知钟毓去了风月场所，项邯躺在床上许久没能入睡。
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如果他想要对她做些夫妻之间的亲密事情，即使是她再怕他，想必也没有理由拒绝。
但是项邯并不想这么做，他亦想让她心甘情愿地对他新生爱慕，并不是因为他此时的身份和曾经做过的那些让她惧怕的事情，而不得已为之。
项邯侧头看向钟毓，将她漂浮在水面上的丝滑秀发缠绕在手指上，柔声道：“庄子附近有一片果园，有桃子，柑橘，梨子，你既然喜欢做果茶，待秋天果子成熟了，我们也可以过来摘果。”
钟毓拧眉看他片刻，方觉浑身不自在，项邯不仅记得她过做果茶这种小事，而且今日总是在跟她提“我和你”，“我们”这样的字眼。
她看到项邯指节上被他把玩的那缕头发，还有近在咫尺的那片袒露胸膛，她虽然不是心思细腻之人，但也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
项邯是在同她示好吗？从前许缇便是对她这般温顺，处处迎合她的喜好，对她有求必应的。
难不成项邯真的和她日久生情了？
这荒唐的想法只在钟毓脑中闪过一瞬，便被她自己否决了。
他对自己的亲姐姐尚能狠得下心来，更何况是对她呢，项邯若真的对她有情，此前便不会那般磋磨她。
“你在想些什么？说与我听听。”看着她盯着水面发愣，项邯拿着手中那缕秀发的发根，轻扫她的面颊。
钟毓下意识地往后躲了下，顺口道：“在想果茶的做法。”
项邯放开手中的那缕秀发，与她身侧的头发一同拨至她耳后，面前露出她粉嫩的侧脸来，“你去三明酒楼见我那次，脸上的黄色是不是涂了橘子汁？”
钟毓耳根微痒，因为紧张呼吸有些重，低声问：“夫君是如何猜到的？”
项邯伸手摩挲她柔软的耳垂，迫使她不得不转头来看他。
漆黑的眸子看着她一眨不眨，项邯温声开口：“你那日进来之后，屋中便弥漫着一股柑橘的香气，待你走后好久才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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