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井遥香觉得,她的人生的荒谬程度,在此时此刻达到了一个全新的峰值。
她,一个在网络上对苏格兰进行过高强度人身攻击的资深黑粉,一个十条推特有九条都是在嘲讽苏格兰业务能力不行的资深黑粉,如今竟要扛着摄像机,为他记录下所谓的日常温馨时刻——这感觉就像是被迫给拱了自家白菜的邻居写一篇热情洋溢的种植心得报告,告诉他为什么我们家的白菜这么好吃,并希望他下次继续拱一样。
荒谬,实在是太荒谬了!
然而,实习生松井遥香人微言轻,在乌丸娱乐公司里她就是最底层的存在,根本没有说“不”的权利。诸星大的指令就是圣旨,她除了领旨谢恩,默默执行,根本没有第二个选项。
“好的,诸星先生。我马上准备。”
按照诸星大的说法,与苏格兰团队约好的时间是十一点整,正好足够她收拾半个小时的东西再过去。但,松井遥香的生存智慧告诉她,如果她真的踩点到绝对是必死无疑——顶流的团队,时间观念可能是弹性的;但实习生的时间观念必须是刚性的。苏格兰迟到,那叫行程繁忙,情有可原;松井遥香踩点到,那叫态度不端,罪加一等。
她,松井遥香,就算是黑粉,也要做一个守时的、让人抓不到把柄的、优秀的黑粉!
于是,她决定提前二十分钟赶去拍摄场地。她在心中默默盘算着,从B1组所在的楼层出发,上楼,寻找那个据说有点偏僻的拍摄间,大概也就十点五十,既不会等太久,也不会显得自己不积极。
背上那台沉甸甸的、看起来就很贵的摄像机,松井遥香一遍哀叹自己命运多舛,一边任命地爬着楼梯。拍摄地点在楼上,据说是某个平时堆放杂物的空房间改造的,路线七拐八绕,她一边在心里吐槽公司空间的利用率,一边努力辨认着门牌号。
在十点五十分整,她成功抵达目的地,气喘吁吁地推开了门。
然后,她刚松下去的那口气,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
——房间中央,一把看起来不太舒服的折叠椅上坐着一个人。他好像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了,正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听见有动静,他放下手机和松井遥香打了个招呼。
“来了?”那个人竟然是苏格兰。他声音温和,好像并没有因为被怠慢而生气。
但松井遥香还是瞬间紧张起来。她脑海里蹦出来的第一个念头是:完了,我迟到了!我不仅迟到了,还没苏格兰发现了。
第二个念头是:不对啊,现在才十点五十,他怎么会在这里?!
巨大的惊吓让她条件反射般地就是一个九十度鞠躬,颤抖着声音道歉:“不好意思,前辈,我来晚了!”
动作之标准,态度之诚恳,仿佛面对的不是一个她讨厌的偶像,而是前来视察她们学业水平,决定她们未来生死的教官。
苏格兰似乎被她的过度反应逗乐了,嘴角的弧度微微加深,摆了摆手:“没关系,不用这么紧张。大概是团队沟通上出了点小问题吧?我的经纪人告诉我,是十点三十分过来等……”
“可是诸星大先生让我十一点来……”松井遥香几乎是脱口而出,说完就想让时光倒流,把自己的嘴彻底封死。
松井遥香啊松井遥香,你是个什么身份?一个小实习生!
在娱乐圈,实习生存在的意义之一,不就是用来背锅的吗?苏格兰说是十点三十分,那就是十点三十分!你怎么能把实情说出来,怎么能拿诸星大当挡箭牌?这听起来不像是在陈述事实,更像是在抱怨你的直属上司诸星大安排不当啊!
完了完了完了……实习第一天,不仅可能得罪了公司顶流苏格兰,还疑似甩锅给了直属领导!这简直是职场自杀双重奏……
她的通过证明,会不会在第一天就宣告夭折?
就在松井遥香内心上演实习生的一百种死法时,苏格兰却并没有如她预想的那样露出不悦的神色。相反,他像是见惯了这种团队间的沟通乌龙,语气轻松地安慰道:“没关系,我都习惯啦。各种时间错位是常事。”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背着的摄像机上,“我们快开始拍摄吧,尽量不耽误你午休。”
“午休”两个字,像是一道圣光,瞬间照亮了松井遥香绝望的内心。
乌丸娱乐的午休时间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从中午十二点到下午两点,这两个小时是她这种实习生唯一的喘息之机。
她不敢奢望苏格兰大发善心绝对不占用她的午休时间,只求这位能效率高一点,让她至少能赶在食堂好吃的菜被抢光之前,扒拉上几口饭。
“是,前辈,我马上准备!”松井遥香如同被打了一针强心剂,动作迅捷地开始架设机器,调整参数,换上一副认真又严肃的表情。
·
然而,当听到苏格兰对着镜头说出本次Vlog的主题时,松井遥香感觉自己的严肃表情快要裂开了。
种花?
在十一月份?
种的还是向日葵?!
松井遥香严重怀疑,提出这个策划方案的人,是不是跟苏格兰有仇,或者跟向日葵有仇,再不然就是跟这个节目的观众智商有仇——窗外那个寒风萧瑟的天气,是能种活向日葵的样子吗?这哪里是种下向日葵,分明是种下一盆盆即将到来的植物遗体啊……
而且,这花居然是要作为送给须藤由佳《说走就走的冬天》的收官礼物?
“Hi,大家好,我是流川光!”镜头前的苏格兰,笑容灿烂,仿佛窗外不是萧瑟的寒风,而是明媚的春日。
松井遥香一边稳着镜头,一边在内心疯狂吐槽,苏格兰的笑容太假,演技太浮夸。
“今天我们要种向日葵,是一份神秘的礼物哦!”苏格兰对着镜头眨眨眼,一副温柔表情。
松井遥香心想,节目收官了你就送了几朵花,也太抠门了吧。虽然是须藤由佳最喜欢的向日葵,但是也太抠门了吧?!
松井遥香感觉自己握着摄像机的手,因为内心的愤懑而微微颤抖。这简直是对她这个唯粉精神的公开处刑——身为须藤由佳的忠实守护者的她,此刻竟然在亲手为对家制造送给自家偶像的“糖衣炮弹”,这要是被粉丝后援会的姐妹们知道了,她绝对会被开除粉籍的吧?!
“话不多说,我们开始吧!”苏格兰不会知道眼前少女的心思,兴致勃勃地拿起小铲子和花盆。
接下来的拍摄过程,乏善可陈,无非就是挖坑、放种子、埋土、浇水这套标准流程。唯一的看点,大概就是苏格兰需要一边进行这项在十一月显得无比荒谬的种花大业,一边对着镜头保持微笑,并时不时说出一些诸如“希望它们能带着我的心意茁壮成长”、“希望这份心意能够妥善传达给她”之类的、让松井遥香鸡皮疙瘩掉一地的肉麻台词。
浇完水,苏格兰拍了拍手上的浮土,对着镜头露出一个如释重负又带着点期待的笑容:“好,种花流程到此结束。接下来我会把它们挪到暖房里,希望它们乖乖长大。”
松井遥香在镜头后面,忍不住翻了个小小的白眼。
挪到暖房里?骗人!
公司根本就没有暖房,这几盆可怜的向日葵最终的归宿,大概率是公司的保洁阿姨看不下去,在它们彻底冻僵前把它们请进垃圾桶。
呵,男人,果然靠不住,连种个花都是虚假宣传。
苏格兰自然感受不到来自镜头后方那充满怨念的目光。他完成了拍摄任务,似乎放松了不少,目光随意一转,落在了松井遥香胸前挂着的工作牌上。
他的视线停顿了两秒,然后轻轻地、一字一顿地念了出来:“新媒体运营实习生,松井遥香。”
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念出她名字的时候,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松井遥香心里咯噔一下。被讨厌的偶像当面念出名字,这种感觉微妙又尴尬。
“名字挺好听。”苏格兰随口评价道,然后像是才想起什么似的,补充了一句,“哦,才发现忘了做正式的自我介绍。”
他朝着松井遥香的方向,伸出了那只刚刚摆弄过泥土、种下向日葵的手。
“你好,”他看着她,眼神里似乎多了点不同于镜头前的探究,“我是流川光。”
松井遥香几乎是本能反应,脱口而出:“苏格兰前辈,你好,我是松井遥香,在B1组实习。”
“原来你知道?”苏格兰微微挑眉,随即又像是自我解答般点了点头,语气变得平常,甚至带着点同事般的熟稔,“也对,这家公司本来就是组织的产业之一,你不知道就加入的话才无辜。”
苏格兰的目光再次落在她身上,那双总是带着温柔笑意的眼睛,此刻却锐利得像能穿透人心。他歪了歪头,脸上露出了真正困惑的表情:“既然我们是一类人,那你为什么对我敌意这么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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