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可预见的非理性

巨大漆黑的飞鸟,像邪神播撒向人间的眼睛。

一只飞掠而过足以让人心惊胆战,一群降临人间则必定引起轩然大波。

越来越多的黑鸟从不知何方的远处袭来,仿佛有什么隐秘而诡异的东西正在召唤它们。

乌压压的一群黑鸟萦绕盘旋在教堂尖尖的塔顶。

那是一座巨大的教堂,比垂直险峻的山崖还要高大,像是巨人宽阔的肩膀。

一个渺小的背影立在教堂高大古老的石门前。

整座教堂是一座古老遗迹。

石门上刻满了神秘古朴的花纹,上面镌刻的古老文字已经斑驳,无法辨认清楚。

整个石门残破不堪,表面许多墙皮已经在千百年间的岁月里风化剥落。

但这座古老教堂的全貌依然“年轻”,远远称不上废墟。

门前站立着的这个人挺拔高大,躯体充满了力量感。

他低下头沉默着,好似一座古老石像,仿佛他自己也属于这耀眼神迹的一部分。

他挺拔的身姿宛若神祇,如冰雪雕刻的面容上萦绕着一抹淡淡的哀伤。

这座教堂的塔楼顶部有一口大如巨人头颅的塔钟,它一刻不歇,震荡出哀唱般的嘹亮歌谣。

此刻世界仿佛沉寂。

没有任何声音,风声也在这一刻远离这里。

死寂的影子在建筑背后不安分地晃荡,像暗处一只死不瞑目的魂魄。

就在这时刻,不知哪里传来一丝微弱的人声,打破了沉寂的世界。

它像一缕白烟,虚无缥缈。

它弥散在风中,稍一用力便能够吹散。

它像诗人脑中的灵感,霎时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那个疲惫的人影似乎被这声音惊动了。

他像一只寻觅花香的蜂,在这缥缈的歌唱中猛地睁开双目。

眼皮底下是蓝色,是如清浅溪流一般澄净的蓝,像是没有经过任何杂质污染过的最纯粹的宝石。

这人便是阿斯坎。

那缕微弱的歌声还飘荡在空中,幽幽切切,像鬼魅的歌唱似的。

他在等待着什么。

阿斯坎凝神静气,努力发挥自己并不擅长的听觉去捕捉风中那缕微弱的声音。

灰白世界中的一切都是灰白,连风也苍白无力。

他皱起眉头,俊美的面容宛若天神,表情怜悯,像神明一般再次垂下眼帘。

听到有声音在耳边回荡,不过那声音却太过微弱了。

他判断出那声音的主人来自一个天真的小孩儿。

脆生生的音色,是一个小孩儿,歌声像濒死之人的呼吸一样明明灭灭:

[狂热的欢愉,隐秘的窥视。

是神明圈养的三只白鹰。]

阿斯坎听的足够清楚了,他蓦地睁开双眸,低低地说:“来了”。

但他周遭除了自己没有任何一人,他可能只是在自言自语,也可能有个看不见的影子在同他对话。

他的声音像大雨过后,雾蒙蒙的湖面。

虚无缥缈的歌声还在继续,悠远绵长:

[第一只缄默,第二只尖啸。

第三只盘旋在我头顶;]

[狂溺的热潮,隐形的控告。

是永无止息的三双眼睛;]

[第一双死寂,第二双嘶鸣。

第三双曝尸野地。]

就在这声音即将消弭之时,那座高大教堂中央忽的轰然作响,起起伏伏的低音提琴乐在大堂奏响。

一切变化都来的诡异,时间在此刻显得无比漫长。

头顶黑鸟飞得杂乱无序,互相冲撞。几只在群体中不幸受害的黑鸟从高空坠落,像雨点似的啪嗒落下,仿佛没有重量。

鲜红的血从黑鸟惨烈的尸体底下汩汩流出,像闪闪发亮的红宝石。

古老的石门骤然开启,轰隆隆声响像极了远古的呼唤。

令人作呕的腥甜味扑面而来,这味道隐隐勾起了阿斯坎胃部无比熟悉的酸痛感。

他抬起持剑的那只手臂,眼神清明,把银剑上清晰的花纹全都细细看了一遍。

这样做仿佛能令他安心。

阿斯坎白皙的脸庞渐渐聚起一团诡谲的红晕,隐秘的兴奋与对未知的渴求交织在一起。

“咚咚咚……!”

急促的鼓点与恐怖的尖啸从教堂大厅中央传来,起起伏伏的低音提琴乐像极了催促祭品上供的死亡之音。

空气中隐隐浮现出许多哀求声,那声音飘渺不定,仿佛幻觉一样。

诡异的声音回荡在尚且漆黑空旷的大殿中。

阿斯坎却没有任何慌张,他闭上眼,甚至能够清楚地回想起哪根立柱之后摆着神像,哪张长桌上又摆着金汤匙。

接着他轻轻笑了笑,天生正义感十足的五官显得更加坚毅动人。

阿斯坎走进大门,没有一丝犹豫,就像他曾经经历过无数次那样。

就在此时,一声尖锐而略带惊恐的呐喊从教堂中央传来:

“谁允许你进来的?!卫兵,卫兵!杀了他!卫兵呢?!”

……

艾尔跟随女郎走进她指示的地方,在看清楚全貌后吃了一惊。

那看似扇又破又小的门后别有洞天,它并非像看起来那样不起眼。

映入眼帘的居然不是房间,而是一条漆黑的走廊。狭窄逼仄,空气沉闷不流动,仅可供一人通行。

他和那女郎只好一前一后躬身行进,闷闷的窄道堵得胸口不舒服。

待到摸索着走完那道短廊道以后,才算真正走进房间里。

在通道口绕过几排高大的木酒桶,柔和的暖光从头顶打下来。

女郎伸出手臂示意艾尔向前走,笑眯眯地说:“我们的办法就在前面。”

艾尔顺势看去,感觉一阵眼熟。

掩盖下眼中的惊讶后,他装作第一次来到这儿的模样,适时开口疑问:“这里……是一个旅店?你那扇不起眼的门后还真是别有洞天啊。”

他继续笑眯眯地打趣:“我还以为廊道后头是更窄的地方,没想到如此漂亮得体。”

“哎呀,看来做人不能像我一样傲慢,竟把您设想地如此邋遢。”

他装作好奇地四处看,趁着打量的空儿,迅速观察一番后下了结论,这不正是那个可恶的“红山羊酒店”吗?

除了一些装饰品的颜色和物件儿新旧程度不同以外,这房间同那个酒店大堂没什么两样。

唯一值得人感叹的是,这地方比他真实住了一宿的那间房看起来要好的多。

那时,那个可恶的谢泼德问自己对住宿条件是否满意,自己给出的“大差评”可不是为了刺激他而昧着良心说的。

那住宿条件实在说不上好:不管是潮湿的床板和被褥,还是大堂里脏兮兮油腻腻的桌椅,都让这趟入住之旅称不上什么“美妙”。

而现在,这地方看起来人性化多了。

这才像是真正给人住的:餐桌盖着鲜艳靛蓝色桌布、还拥有精致的雕花工艺,摆放在靠窗的那面墙下。

柔和美好的白光从玻璃一侧照进大堂,光芒跳跃到桌面上立着的一架漂亮的三头烛台上。

蜡烛烧着,发出明明灭灭的金色光芒。

物品的一切摆放习惯都和“红山羊酒店”一般无二。

只是……那面墙……

艾尔突然回忆起他和阿斯坎站在那面墙下一起看油画的场景。

墙上的那副画……

对了!艾尔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当时那幅画上作的是一艘满载而归的卡拉克大帆船,那幅画呈现出的色块也应该是金、蓝、黑三种颜色。

而这幅画的颜色明显不对劲:它由大片大片的绿色打底,画纸中央还有一条细长的海蓝色线条。

那是什么东西?

由于离得有些距离,艾尔眯了眯眼睛想要看仔细,不由得微微朝那方向挪了几步。

注意到他的动作,女郎的眼神清凌凌的,这时候却戏谑地开了口:“怎么了……来过?”

艾尔脸不红,心不跳地笃定道:“当然是第一次来。”

“呵呵……”她捂住嘴呵呵地笑,表情略带羞涩,好像十分抱歉似的。

但她的眼神却颇为大胆,毫不掩饰自己:“你不用伪装……我们现在是困在同一个补鸟笼里的小鸟,杀了你对我没有好处的。放心,我不会害你的。”

“怎么,不信?”

艾尔一怔楞,有点儿尴尬,索性也不伪装了:“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因为我在这儿见过你,”女郎敛起笑脸,伸出一根手指指自己的脸,“那是在很久很久以后,就在这里……”

“你见过我?”

艾尔一挑眉,不怎么信:“很久以后?你在蒙我?”

“哎呀,”女郎又恢复成那副笑眯眯的气人模样:“就知道说了你也不信。”

“唉……”女郎故意重重叹了口气:“那时候就像这样。”

她突兀的拿起橱柜里发亮的银色餐刀,在艾尔面前随意晃了晃。

亮银的刀面边缘反射出锐利的光芒,一种难以言喻的痛觉直击艾尔的头部。

他感到一阵刺痛,用力眨了眨眼。

是幻觉吗?

等到艾尔再次恢复清明,眼前什么都没发生。

那个不知来历的女郎依旧笑吟吟地站在原地,神情似乎十分担忧似的:“你有哪里不适吗?”

“没有。”艾尔说。

“那好吧。”

女郎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像在欣赏一场戏剧表演似的,台上的喜怒哀乐仿佛让她满意了。

她这才收起小刀,随意地撂在餐桌上。

一声叮当脆响,如同催促的鸣钟。

欣赏完艾尔的恍惚以后,女郎这才继续开口说道:“很久以后,你就是在这里……”

“用这把餐刀捅进我的心脏的。”

“干脆、利落,理智的可怕,毫不拖泥带水。干的很漂亮呢,只可惜……你最引以为傲的理智最终会把你害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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