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 56 章

青玉阁内,两盆金丝炭烧得正旺。

神情严肃的荣庆太妃屏退了屋内所有伺候的人,与盘腿而坐蹙着眉头的秦王坐在罗汉床上。裴渊坐在秦王以下的圆木凳上,他垂着眼眸看着那盆离自己最近的红炭,噼里啪啦的声响打破内室的静默。

“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荣庆太妃知晓她要是不开口主动问,她这个孙子只怕是半晌连屁都放不出来一个,也不知如此聪慧的郎君怎会有如此拧巴的性格。

“你要是再不开口,这门婚事就此作罢!正好如了你得意。”

荣庆太妃心累啊!

近日楚牡丹生病,她已经急得团团转,才好不容易盼着人醒来了,结果这个平日里吭不出几句话的嫡孙又将人给气晕了过去。明明这这段日子,她看着裴渊忙上忙下,除了去国子监的时间外,他整日都守着楚牡丹,能亲力亲为的绝对不假于人手。若是说裴渊对楚牡丹没有半点感情,素来自持冷静的他,何以至于做到这个地步,还将朝堂搅动一番。

“姲姲知道我恨她。”裴渊抬起眼,薄唇微起,清冷的声线中透着一丝自嘲:“我一直以为父亲如母亲所言,心里有着旁人,才使得母亲在临死前这般怨恨。嘉禾姑母带着姲姲嫁入秦王府时,我母亲尸骨未寒,却好似所有人都不记得她了,也没有人再记得我。”

“心里的怨恨日渐增长。待在姲姲不小心在我跟前掉入后花园的荷花池,所有人将此事怪罪的在我身上,祖母和父亲因此将我送出秦王府时,对嘉禾姑母和姲姲的恨意达到了顶峰。”

“我怨恨所有人。恨嘉禾姑母破坏父亲和母亲的感情;恨姲姲抢走了我所有重要的人;也恨父亲心里惦记着旁人,却还是娶了母亲,甚至最后逼死了母亲;同样也恨祖母,恨祖母偏心,恨祖母偏心没有血缘关系的姲姲。”

“啪~”

秦王扬起手,一个耳光落在了裴渊的脸上。看着赫然红肿起来的脸,他心痛啊!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打裴渊,打他和念薇之间唯一的孩子。

“你怎么这么糊涂啊!你那般聪慧,难道是真是假都辨不清楚吗?”

裴渊往地上跪去,他勾起一丝冷笑,嘴角已经渗出血来,脸上是火辣辣的疼:“我再聪慧,当年的我也只是一个不到十岁,失去母亲的少年郎。谁在意过我,谁惦记着我,除了我最讨厌的楚姲姲,只有她,不胜其烦的来打扰我,给我送吃的,给我送礼物,给我一切她觉得好的东西。可是我恨她啊!最恨的时候,恨不得她去死。当时,我是想过把她推入荷花池,是真的想过。”

秦王的手再一次扬起,但他这回扇在了自己的脸上。

荣庆太妃则听着裴渊的这些风言风语气得浑身发抖,她站起来身来,指着裴渊,又转向秦王,她气极了道:“我就说,我就说,当年就不该同意你和宋家的婚事。如果没有她,如果不是她,你就算是不娶嘉禾为妻,也决计不会有今日之事,也不会让你儿子长成这般模样。”

她又转头对裴渊道:“你母亲,你以为她有多好。宋念薇因着嘉禾将她勾结永王的事告知我和你父亲,便一直对嘉禾怀恨在心。甚至还给你父亲找来了眉眼与嘉禾有些相似的余姨娘,来恶心我们。”

“你可知晓当年若不是嘉禾将此事告知我们,阻拦了宋念薇的痴心妄想,你以为宋念薇能在府中安然过世?你以为你外祖那家子扶不起的烂泥能苟活到至今?你以为你和你父亲现在还能好端端在秦王府,享受着荣华富贵?”

“我呸~”

荣庆太妃简直要气晕过去,她实在是太生气了,她抬手朝着裴渊的脸上扇下一个巴掌:“我告诉你裴渊,我就是不喜欢你母亲。当年你母亲用着下作的手段”

“母妃!”

秦王厉声打断了荣庆太妃的话,他跪在荣庆太妃的跟前,道:“母妃,儿臣求您了,您就当看在阿渊这些年不容易的份上,放过他吧。”

“我放过他,谁来放过姲姲?”荣庆太妃一脚将秦王踹开,她绕了好几个圈,才将嘴边的话压下。她重新坐回罗汉床上,眼泪已经流了出来。

秦王爬到她的跟前来,继续求着。

“你寿恩姑母的父母亲为救你祖父而死;楚驸马为护着先太子而死。而寿恩,我最好的闺中密友,是我可以托付身家性命之人,她死的时候还那么年轻。她就留了这么一个女儿和外孙女,我还护不住?还要看着我的孙儿将寿恩的外孙女给折磨死吗?”

“母妃,不是这样的。是我的错,是我和念薇屡屡吵架,是我从未和阿渊解释过,才造成了今日的误会。”

裴渊对于荣庆太妃没有说完的话,他已经能大概猜到。

宋家算不得高门大户,就连没落的世家都算不得。拥有这般家世的女郎又如何能嫁给当年得圣宠的五皇子呢?

至于楚驸马是为护先太子而死一事,众人口中的真相并非如此,是楚驸马因谋反而被判死刑,寿恩大长公主与其和离才没有被牵连其中。

“阿渊啊!你真不该去怨恨嘉禾和姲姲。我和嘉禾是青梅竹马,是寿恩大长公主和母妃定下的娃娃亲,只是我二人对彼此并未生出男女之情来,这才解了婚约。”秦王转去劝说裴渊。

“当年的事牵扯实在太多了,就连寿恩大长公主和楚驸马一事,任凭旁人如何误会和构陷,我们都不能插手,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其中的无奈有太多。很多事根本不能,也不可能按照我们的想法来。我唯一能向你保证的是,我真心爱慕你的母亲,才求娶她为妻。嘉禾从来不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问题,是你母亲生出了不该有的妄想。”

秦王叹了两口气,他知晓裴渊对念薇这位母亲的敬重和爱戴,所以有些事他从来不愿意去解释,去多说。不曾想会让他误会至此,甚至还怨恨上了嘉禾和姲姲。

“至于把你送走的事,是因为你当年年少无知,年轻气盛,自以为能挑战国子监的制度。国子监存在百余年,岂是你一小儿可以胡来的。”秦王瞥了眼荣庆太妃,见她怒气逐渐消散了些,便盘腿索性坐在地上,与跪得笔直,不知在想什么的裴渊道:“我便和你祖母商量着将你送出去。但你的身份就摆在那里,谁既能教养你,又能叫我们安心。也是在这个时候,嘉禾说宫老爷子是她父亲的挚友,应该会愿意收你为学生,只是宫老爷子脾气古怪,又有姲姲在先,因而他收你的时候,给出了另外的条件。”

“这些年,我们一直和宫家老头子有书信往来,也曾寄东西给你,担心你在外面过得不好。但宫家老头子有他的一套法子,不让我们插手。后来就只有信,没有东西。”荣庆太妃无奈道。

她根本不知道会因为这些破事,导致裴渊心中积攒出这么大的怨恨来。自裴渊回秦王府后,她对他仍旧是严格的,毕竟裴渊是秦王唯一的嫡子,他是三郎和四郎的榜样,是被朝廷、世家、宗室关注的对象,他的一举一动都容易被放大,被有心人拿去做文章。

“你未来是为辅佐君王的忠臣,祖母没法对你不严格。我若待你同姲姲一般,你只怕比四郎还要混。”荣庆太妃道。

裴渊更觉得讽刺,他从来没想到真相会是这样,因为他从来没觉得自己当年挑战国子监,为寒门子弟争取更多的机会是错的。

如今想想呢?

他当时没有冲动做事吗?他挑战的当真仅仅是国子监,而不是整个门荫制度,以及受益的世家吗?

“想必这些年你那姨母没少在你跟前挑拨离间吧?”荣庆太妃说起裴四郎,就想起她差点忘记的小宋氏。

小宋氏与宋氏区别不大,从来不知自己几斤几两。

“看你能把嘉禾和姲姲误会成这般模样,肯定也是信了你姨母的话,也相信她说自己是因着她姐姐的遗言才留在秦王府想着照顾你的话吧。”荣庆太妃忍不住讥讽道:“裴渊啊!裴渊啊,你还不如姲姲看得通透。她这些年是没少惹事,但从来不会伤爱她,疼她的人。”

“而你,我都不想说了。宫里绣娘给你做的内衣,你穿了过敏,是你父亲,一个大男人学着针线活给你做的;你头痛病,是嘉禾带着姲姲去求医寻来的方子;你在外多年,安安全全,那是因为有王府的暗卫在身边护着你。”

“母妃~”秦王道。

荣庆太妃白了秦王一眼,无非是想让她留些面子给他父子俩:“行了,我也不说了。你让人去把东西准备好,我和姲姲明日入宫。”

“至于阿渊和姲姲的婚事就此作罢!”

“多谢祖母成全。”裴渊朝荣庆太妃行了礼,然后十分干脆利落的退了出去。

荣庆太妃看到裴渊如此冷淡的神情,又对着坐在地上秦王上了一脚。

“给我滚出去。”

*

“爷,你的脸。”

正纪看着自家爷脸上十分对称的巴掌印,他已经知晓楚女郎要和爷解除婚事一时。如果放在当初,他是乐意见得的。可如今不仅是爷对楚女郎动了心,当年的事也并非他们误以为的那般。

他是真该死啊!

还在背后说楚女郎的坏话。

裴渊没有理会他,径直回了云端楼,当看到意绾居时,他才顿了一下脚步。

意绾居的阁楼依旧在忙碌,楚牡丹又吐了,只是与裴渊无关了。

裴渊由着正纪给他上了药,又给他红肿的脸敷上鸡蛋,而他始终坐在书案前保持着一个姿势,他手中翻阅的是楚牡丹曾看过的手札和游记,他一字一句的看过去,一页一页的翻过去。

直至一场迟来的大雪降下,隔壁的意绾居传来声响,屋内的炭火已经灭了,温度低得让人想要打颤,裴渊维持一整夜的姿势才有了动静。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用僵硬的手推开窗户,看着秦王将楚姲姲从阁楼抱了下来,厚重的裹衫包裹着她,小心翼翼地,抱着她离开了意绾居。随着阿荷将意绾居的大门锁上,一切又安静了下来,静得可怕。

裴渊头一次觉得安静不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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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第 5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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