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的大雪就是这般，下起来总有些没完没了。今日停了，不待积雪化去，后日又得下上一日。
在这般冷得要人命的时节，京都城里的商队因着已经步入十二月，即将迎来新年而来往得愈发频繁。
等到楚牡丹能下床时，京都的天终于放晴，但下雪后的天，太阳也是不暖和的，竟然比下雪时还要冷上几分。
裴冉珠抱着汤婆子，小跑着入了慈义宫的偏殿。
她才散学，连圆领青袍都没换，后头的苏荷领着她的书箱在后头紧跟着，还时不时提醒她慢些，小心地滑。
偏殿内被地龙烘烤的暖呼呼的，裴冉珠伸手将身上的裹衫解开，递给身后的苏荷，她脚下的步伐没有停，在她看到殿内由阿荷搀扶着散步的楚牡丹时，她连汤婆子都丢在了一旁，直接朝着楚牡丹扑了过去。但也还记得她身子弱，不敢卸了身上的力，只是用力的抱了抱她。
“姲姲，你终于活过来了。”
裴冉珠自是高兴的。
一个月前楚牡丹被送进宫的时候，有半个月在昏迷，每日是不断地汤药，以及为她续命的参汤往偏殿里送，进进出出的太医与从未换过的郎中轮流值夜守着，不敢有半点马虎。后面半个月她倒是醒了，但因着身子太虚，多半的时间是在睡觉。直至最近这几日，她醒的时间才变多起来，大家也都松了口气。
今日回宫时，苏荷说楚牡丹已经能下床，裴冉珠得到这般好消息，不愿耽搁半点时间，她从马车上下来便直直奔过来，就为了看到好友安然。
“我都快被你吓死了。”
许久不曾下地走路，身子又虚弱得很，这才走了不到半炷香的功夫，楚牡丹额头上已经冒出一层薄薄的细汗。
“不走了，今日不走了。”
裴冉珠帮她擦去额头上的汗水，满是心疼。
“好。”
楚牡丹也不勉强自己，既然身子开始好转，余下的慢慢来便是。
“你是不知道，你都成为病西施了。”裴冉珠说着，和阿荷一起搀扶着楚牡丹在罗汉床上坐下。
阿荷转头又去拿来一床毯子包在楚牡丹的身上，又往她怀中放上一个汤婆子，这才安心候在一边。
不怪阿荷这般小心翼翼，郎中说了，她家女郎的身子远比她想的要虚弱得多，经受不住任何的风吹草动。
“阿珠的意思不就是在夸我。”楚牡丹刚走一会儿，觉得有些口渴，听着裴冉珠的话，她笑着抿了一口温水。
“我家姲姲当然是最美的，但现在太瘦了，得把肉养回来才是。”裴冉珠上手摸了摸好友的脸，瘦得捏不出半点肉，瞧着都心疼。
“是呢，要多吃点肉，红烧肉、红烧猪蹄、烤鸡、烤鸭，我统统要吃一遍。”楚牡丹胃口并不好，能吃下小半碗小米粥都是十分勉强：“等我胖回来，你就得说我时胖美人了。”
“我家姲姲怎么都好看，胖也好看，瘦也好看，就是有些人不懂得珍惜。哼哼哼”裴冉珠移到楚牡丹这一侧，从旁边伸出手紧紧的隔着毯子抱着她。
这打抱不平的话，楚牡丹岂能听不出来，她拉着好友的手，忽视着心里不舒适，淡淡道：“这种事本来就勉强不了。”
“话是这么说啊！”裴冉珠嘀咕道，她看了眼楚牡丹可怜巴巴，病恹恹的样子，就想生气：“你是不知道，皇兄还让我来跟你说，能不能见一见高阳堂兄。”
“他”楚牡丹垂下眼眸，看着怀中的汤婆子，苦笑一声：“他哪里会想见我。”
裴冉珠努了努嘴，叹了口气：“其实，我也看出来了，高阳堂兄这段时间有些不太对劲。虽然他每日在讲堂时很正常，到了放堂时，他那股子不正常就变得很明显。总是在发呆，出神。好几次我和阿音从他身边路过的时候，他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就像是被妖魔鬼怪抓走了魂魄似的。”
但她一点都不心疼。
“姲姲，我说出来不是让你心疼的，而是告诉你，这样的郎君不能要。”
楚牡丹有些无奈，在好友眼里这件事全然是裴渊的错，她则是顶好的：“他很好，只是不适合我罢了。”不是为裴渊解释，而是这是事实。
裴渊身份贵重，才华横溢，没了她这个不学无术的未婚妻在，有的是高门贵女想要嫁给他。
“我就说我家姲姲最容易心软了。”裴冉珠蹭了蹭好友的脸，她虽然没尝过失恋的滋味，但她能感觉到姲姲在难过，很难过的那种，她安慰道：“姲姲，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郎君。我看贺景鸿就挺好的，每日都得问上几句，姲姲怎么样了？姲姲今日有没有吃饭？他要是知道你醒了，肯定会很高兴。”
“算了吧。我觉得我一个人更好。”楚牡丹拒绝道。她现在没有心思想那么多。
再者，这前前后后的两次已经叫她明白，靠近贺景鸿，她得倒霉。
“公主殿下，县主，裴三郎来了。”候在外头的宫女进来传话道。
楚牡丹心下觉得有些奇怪：“让他进来吧。”阿荷说裴沐风一般都是两三日来看她一次，昨日才来过，今日这会儿又来了，只怕是有事。
“既然三郎来了，让他陪你一会儿，我回去把课业写完，再来找你玩，不然我皇兄就得训斥我了。”裴冉珠抱怨着下了罗汉床：“他还是快些找个嫂嫂才是，省得整日就来管我。”
楚牡丹只是笑了笑，并未接话。
太子表哥的事，可不是她能操心的，再说太子表哥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裴沐风走了进来，身上也是着着圆领青袍，提着书箱，他和裴冉珠互相问了礼，他才走到楚牡丹的跟前，看了看她：“今日倒是瞧着你精神好些了。”
裴沐风说着，将书箱放置在一旁，才坐到罗汉床上。
“嗯，能下床走几步了。”楚牡丹看到他冻得通红的手，将怀中的汤婆子递给他道：“这么冷的天，怎么不备一个汤婆子？”
“备了的，只是没了热意，放在马车上了。”裴沐风接过汤婆子暖了暖手，才从书箱里拿出一份请帖来，放到矮茶几上，递给楚牡丹，道：“袁家人到了京都，置办好了宅子，袁白露前两日已经搬出去。今日散学的时候，她送来了一份请帖，说让我给你送过来。”
楚牡丹拿起请帖简单的看了一眼，是武陵开国郡公韩嘉元和袁白露的婚宴，在十二月二十。
她有听说，原本是定亲宴的，但因着韩奕会在来年的正月行刑，韩嘉元在请示过皇帝之后，便把定亲宴改为大婚。
“你到时候就让人送一份礼过去变成了，不必跑一趟。”
“再说吧。”楚牡丹也没直接拒绝，将请帖递给身后的阿荷收起来，她犹疑一瞬，才开口问道：“府上可还好？”
裴沐风眉头微挑，他最近入宫一直不曾主动说起秦王府的事，毕竟无法避免的会提起裴渊来。今日听到楚牡丹主动问起，他想了想还是问出了那句话：“你和二哥误会已经说清楚了，为何还要解除婚事？”
楚牡丹的心紧了一下，不曾想裴沐风会问得如此直接，她看着裴沐风道：“因为高阳表哥受到过的伤害是实实在在的，并不会因着误会解除而烟消云散。至于”
她和裴渊为何会解除婚约，这件事太好理解了不是吗？
“他从不喜欢我，甚至厌恶我。”
原来否认再多次，提起的时候心还是会很痛，很痛。
“你说，我还需要继续缠着他吗？”
“不是这样，二哥对你”裴沐风想要解释，楚牡丹皱起眉头，不耐烦的打断了他的话：“他不会对我如何。他所做的一切只是因为祖母而已。我很累了，能不能就这样？”
裴沐风嘴巴张张合合，看到楚牡丹神色疲倦，她本就病恹恹的，他还拿这些事来烦她。
“我不说了，我只是想让你能好些。”裴沐风软下声音去，很是心疼道：“你好好休息吧，改日我再来看你。”
楚牡丹淡淡应了一声，目送裴沐风提着书箱离去。
她和裴沐风一起长大，远比和裴渊相处的时间还要多。裴沐风是秦王庶子，生母余姨娘是个怕麻烦，且不愿意在府上生出任何是非的人。因而裴沐风是在她母亲膝下教养长大的。他们二人虽然一直打打闹闹，互看不顺眼，但很清楚对方对自己的重要性。
所以她知道裴沐风不是在帮裴渊说话，而是在劝道她，且是真心希望她能好。她才会在裴沐风的跟前发脾气。
*
秦王府，云端楼。
罗汉床上摆着一盘棋，手持白子的宫恒志在落下一子后，直接问道：“楚女郎已经醒了，你不打算去看看她？”
见裴渊没有理会他，宫恒志直接收了他落下的黑子，但裴渊仍然不理会，在他拿走的地方，又落了一子。
宫恒志无奈的叹了口气：“你是打算等你死后入殓的时候，她来看你一眼？”
他跟裴渊认识近七年，从裴渊对他一整天闷不出一个字，到两人无话不谈，他用了近两年。裴渊确实样样出色，但他的性格确实算不得好，拧巴就是一点。
“明明就喜欢她，偏偏还要骗自己。如今连误会都没有了，竟然就这么放弃了。”
“你今日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话，你可以走了。”裴渊神情淡漠道。
“你呀！就该孤独终老，然后楚女郎就该交友满天下，身后再养十几位面首。依照荣庆太妃对她的宠爱，说不定这事还真能成。”宫恒志是实在看不下去他一副要死不活，还整日装着不在意的样子。
要不是有这么一副好皮囊，家世和才学又是拔尖的出众，就凭裴渊这种性子，只怕那些女郎连多看一眼都觉得烦。
反正他现在是挺烦的。
“要不这样，我去找太妃求个亲，我家老爷子还挺喜欢楚姲姲的。等她嫁给我，我带着她整日游山玩水，绝对蹚不到京都的浑水。”
裴渊起了身，径直走到门口，将大门打开，那意思已经不要太明显。
“看来是生气了。”宫恒志懒得跟他计较，下了罗汉床，走到门口时，他又道：“再过几日你那表弟与袁家女郎的定亲宴，楚女郎可能会去。”
裴渊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等他迈出门槛，直接将门用力关上。
宫恒志耸了耸肩膀，嘀咕道：“被舍弃的男人真可怕！”
“砰”的一声，屋内好似有花瓶碎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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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第 5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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