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崖边
正如李襄吟所言，出了黑虎山，沿途所经的几座小镇或多或少都遭遇了暴雨的肆虐。
“今年的雨下得有些太过分了。“刘志辛抬头看着天空灰蒙蒙一片，皱着眉。”往年纵使多雨，也不过是缓慢的一直下，不像这样成了害人的猛兽。而且这个地区按理来讲不是水灾区“
“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慕青枝凑过来问他。
刘志辛缓缓地摇了摇头，“在钦天监的时候我也许能，不过也许不能，现在不能夜观天象。这种灾难也是百年难遇，我现下无书可考。不过据我推测是老天爷见你太惨，为你落下的泪。”
慕青枝愣了愣，轻笑道“你还是好好钻研，我可不信这个。”
刘志辛看了看远处山头上挂的黑云，凝神静思。直到后来暴雨如注，披头盖脸地从屋檐泻下。凛冽的寒风夹杂着雨点狠狠地带进窗里，给了刘志辛一个巴掌。
刘志辛连忙放下窗子，低声暗骂一句。
夜深了，外面风雨不停歇。旅店房间内人都已歇下，静谧的气氛传开。远处可以听见山石滚落的声音，近处则是雨哭风嚎。刘志辛在被子里翻来覆去难眠，听见外面声音烦躁不已。“都疯了是吧，一个个没娘养的玩意。”他在骂外头的风雨，可惜只换得了更疯狂的嚎叫。
外面似狂风浪舞的海面，旅店成了饱受侵虐的孤船，被风浪玩弄，好似刘志辛床边疯狂舞动的烛影。
雨下一整夜，刘志辛一夜无眠。
破晓时分，风雨渐渐停歇。走出旅店，才是令人咋舌。小镇上的情况不说是人间炼狱那般残酷，可也算得上是民不聊生，有钱人家的房子还好，有些穷人的茅草屋直接在暴雨中塌陷，街上随处可见衣着简陋，全身湿透相拥哭泣的人，大人经此一夜还好，可若是小孩——。
刘志辛面色难看，心下叹息“这就是天灾啊，同上天相比，人的力量是多么微弱。”
李襄吟刚将摊子支好，就排起了长队。
刘志辛看过去，李襄吟的面色也不好。她不善掩饰情绪，此时她收起了寻常的笑脸，神情说不出的落寞。眼睛有哭红的痕迹。
蓝实和良瑾在一旁为她打下手。
后来，刘志辛看慕青枝也加入了进来。
他凑过去“青枝，我们还是抓紧时间找韩将军吧，你可以趁下葬前见太后一面。”
慕青枝说：在没有见过这番光景之前，我也是这样想的。“
刘志辛明白了，他看着李襄吟在为一个小孩施针，抱着小孩的妇女面色发红，摇摇晃晃，他帮着抱住了那个小孩。
慕青枝在一旁给草药分类，他察觉自己的衣袍被人拽住。力量来自下方，他往下看，是一个小男孩。
“你们可以帮帮我的妈妈吗？”他仰头看着慕青枝，泪水在他眼中打转。
慕青枝放下手中药草，蹲了下来。小男孩怯怯望过去，脚向后撤。
慕青枝看向他的眼睛，他却垂下了头。
他以为男孩胆怯。轻声道：“她现在在哪里。“
排在摊前的人稀疏，渐渐散去。李襄吟找到了慕青枝，她好奇地盯着这个小男孩。
男孩说：“母亲，她在家里。生病了。“
“你家在哪里“
男孩手指了过去，慕青枝他们跟着看。是旅店后面的群山，离镇上不算近。
“你家里住在山上？“李襄吟打量着小男孩，他身上的衣服堪堪能够蔽体，异常破烂。”你是怎么过来的。“她的声线哽咽，看到了男孩的脚下。
男孩的脚往后缩了缩，鞋上的草绳已经被磨烂，湿漉漉的泥挤进了鞋里，脚趾皮外翻，露出淋漓的血肉。
李襄吟不忍再看，扭过头去。
“你知道你的母亲生的什么病吗？”
男孩摇头。
“我陪你去吧”慕青枝说。
“药箱很沉”
刘志辛看摊前的工作不多，便提议跟着去。
留下了蓝实与良瑾看着摊子。
临出发之前，小男孩往良瑾身上瞄了一眼。良瑾抱身看向远处并没有注意到，李襄吟弯腰看他，说“怎么了”
小男孩身体一颤，说：“我害怕“
李襄吟皱眉，对良瑾说：“你吓到他了“
良瑾扫了过来，神色不变。沉默不语。
李襄吟还想发作，被收拾好的青枝和刘志辛叫住。
山路崎岖难行，李襄吟提出要抱着小男孩。他却低下头，沉默地摇了摇。李襄吟更觉心软。
小男孩不做声地在前面带路。
摊前无人，只有苍蝇不时停留在捣药的舂上。
蓝实看着熬粥的大锅，做饭的用具都是他自己背过来的。
良瑾百无了赖的眺望远方，他看着李襄吟他们离去的方向，视线的尽头便是群山。
那是一条不常走人的小道，杂草丛生，现下又被污泥掩埋。
于是当视线里出现两人的时候。
良瑾皱起了眉。
尤其是这两个人一副江湖匪气的打扮，尤其是他们出现在李襄吟刚走不久。
不好的预感爬上心头。
“我出去一趟”
“记得回来喝粥。”
山林中的路越来越不好走，树林越来越密，笼罩在山上，光线都无法照进来，像是由高大树木编织的牢笼。
慕青枝不合时宜地想起了月下的那一夜，寂静，危险，无望。
“你家住得这么偏”刘志辛狐疑地问。
男孩前行的身形顿了顿。慕青枝心头一跳。
寂静的氛围蔓延开来，除了李襄吟，两人都产生怀疑。
小男孩转过身来，依旧是怯怯地。“什么是偏啊？“他小心翼翼地抬眼，声音与神情具是困惑。
内心像是琴弦被拨了一下，最骇人的心绪骤然跌落，只余下阵阵的音浪。
李襄吟俯下身子那袖子擦了擦男孩脸上的污渍。
“就是说，你的家里离镇上太远了“李襄吟看着懵懂的男孩，心里默默地说了声小可怜。
李襄吟抓着小男孩的手前行。
断断续续地再往前走一阵，忽地小男孩松开了拽着李襄吟的手，李襄吟伸手去够，却没能抓住。
男孩小跑一阵同他们拉开了距离，他伸手去够藏在破旧衣服下的哨子。
李襄吟意识到了什么，她的表情开始愤怒。
尖锐的哨声响起。林中飞鸟惊觉飞走，引得树叶飘落。
刘志辛带着愤怒向前伸手，被脚下藏在污泥里的树枝绊倒。从头栽进了污泥中。
小男孩却如同一个小滑头一般，倏忽闪身进了树林中。他们再也无法看见他的身影。
李襄吟愤怒不已，“他怎么能这样“
慕青枝道“我们小心些，不知道那个小孩打的什么主意。“
刘志辛就像落汤鸡一样被拉起来，一夜未眠令他如今精神萎靡。泥水顺着他的头发与衣袍滑下。
他张嘴欲骂，最后只是化作一声叹息。
他们已经进入了山林的深处，他们失去了目标，只能沿着脚印原路返回。
慕青枝心里警觉的是，小男孩的哨声定然是为了将同伙引到他们面前，这样的话，很有可能在贼人顺着脚印过来的时候。他们究竟是为了什么，钱吗？大概吧，可能和上次月夜中的情况一样。慕青枝的无神地看着脚下的泥泞，眼皮神经质似地跳动一下，他无暇注意。
慕青枝的担忧果然实现。
两个陌生人衣着朴素，腰间挂着黑色令牌。出现在他们对面，盯着他们看，在他们的腰间环视，皱起了眉。
“那小子搞什么鬼。这里也没有我们要的人啊。”其中较矮些的人大剌剌的说道。
刘志辛道：“是你们吗？要财要命，还是要我的拳头。“他眼睛猩红，直冲上去。将一旁的慕青枝吓了一跳。
刘志辛不会武功，可对面不是。
其中那个高壮的直接将其按住。嘴上轻蔑的说：“真是找死“
刘志辛被那人打的头晕目眩。他像只泥鳅，从那人的手下钻出。
慕青枝看得心惊肉跳，他想叫停刘志辛。一旁的李襄吟眼睛却亮出火花，她捆住衣裳，挽起衣袖，一副想要加入的气势。
矮的那位在一边思索，他刚想让同伴停止。
谁知刘志辛竟抓起地上的泥巴，朝那人脸上扔去，之后他再抓住那人的裤腿，两人一同滚入了密林深处。
四周黑黢黢的，阳光经过树林一层层地阻挡所剩无几。他们所处的环境就像黄昏与彻底黑夜的交界。
依靠着唯一的一点光亮，他们钻进更黑的深处，寻找同伴的下落。
可以听到肉搏的声响与粗重的喘息，慕青枝为刘志辛感到揪心。
声音越来越近，慕青枝可以看到滚做一团状似烂泥的两人了。他们的背后成了彻底的黑暗，像是巨兽的喉咙。
他试图向前走近一些。
身旁那个高壮的人见此惊地绷紧了身子，刘志辛被他收紧的手臂勒地狂咳。
昏黑的环境中闪现一线寒光。
是刘志辛拔出了那人腰间的刀。再刺了上去。
那个高壮的人就像是受惊的鲇鱼，疯狂地滚动。
直到下一刻。
是惊恐的叫声回荡在山谷之中，凄厉，惊心。
慕青枝的心头狂跳，他急急地追上前去。直到他脚边碰到一颗石子，石子掉落发出破空之声。
此时所有人才意识到，他们在悬崖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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