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刘小军而言，那是个噩梦的一夜，水到处都是。打湿了他的头发。他从一片废墟中爬了出来，再去捞自己体弱的母亲，母亲已经晕了过去。
他背着母亲下山，可是山上的雨水将滚石带了下来，崎岖难行。
到了医馆时，刘小军的脚就像是一个泡发了的白面馒头，带着数百道泛粉的皮肉翻滚的伤痕。
令刘小军懊恼的是，医馆里，一盏煤油灯下，是数十个人，他们躺坐在医馆大堂里，将空间全部挤占。白日里骄矜的小药童在人海里穿行，依照大夫的吩咐抓药，脚不沾地。
刘小军想着在风雨里塌掉的房子，看着面前昏迷不醒的母亲，手抹泪水。
直到天边泛着白光，刘小军的母亲才被安置下来。看着外面被冲的乱七八糟的街道。刘小军盘算着如何去赚钱，否则他和母亲就要饿肚子了。
只可惜外面还在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也不知道那个工匠还出不出工”刘小军稚嫩的脸上露出了苍老的哀愁的表情。
少年的焦急全都写在脸上，他坐在医馆的门槛上巴巴地望着外面，亟待雨停。
没有等来天晴，视线的尽头出现了一双鞋，是布做的，没有补丁。刘小军心生羡慕，见那鞋踩在水洼里，又很心疼。
就这么想着想着，那双鞋来到了自己的面前。刘小军抬头看，那人穿的衣冠楚楚，可脸是獐头鼠目，小小的眼睛里泛着精明的光。刘小军注意到了那块黑色的令牌与腰间的剑。
他的身体开始战栗，他强忍住自己不去逃跑。
于是他听到了，这人拿着湿滑的腔调对他说：“小弟弟，这里有件事托你去办。”
刘小军手中多了个银锭子。
他的眼神迷茫。“反正要杀的是黑色令牌的人，不是我。马车的人早晚都是死的。而他能拿着银锭把山林里的房子再盖起来。“他的眼神变得清明。
刘小军害怕地紧，却没有逃。
后来刘小军的银锭全给了医馆，也没能治好母亲，母亲在床边虚弱地抬手摸着他的脸，一遍一遍，泪水滑进了枕头。刘小军面无表情。
这时刘小军听到了誉满全小镇的李医女的消息。
摊子前。
李襄吟面色憋得通红，说不出一字。
刘小军背着他的母亲静静地站立在摊前。他的头皮发麻，比遇到黑色令牌的人还要害怕。但是他没有逃走。
“你、这就是你生了病的母亲？“
李襄吟一开口，他就跪了下来。将她吓了一跳。
李襄吟安静地面对着他。良瑾抽出了腰间的剑。“再不走，杀了你“
刘小军不动。
李襄吟眨了眨眼，喉咙间一阵涩意。“你是在找死你知不知道，我们都恨死你了。你快滚吧“
刘小军还是不动。
李襄吟接着说：“你知道你害死了别人吗，你是杀人犯“
根本就没有用。
李襄吟眼睛瞟了眼背后的妇人，急忙瞥向别处去。她低声嘟囔说：“你要我怎么办，我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办。“
摊前排了长队，李襄吟为他们抓药诊断。
刘小军背着母亲跪在一旁。
他能够察觉到母亲的呼吸声，湿湿热热的，喷洒在自己的颈间。刘小军跪着低垂着头，眼中是泥土干涸成黄色土块的街道。
眼泪滴上去，也无法融化坚硬的土块，只是顺着往下流。
李襄吟心浮气燥，抓药的时候不时地向刘小军看去，步摇叮当作响。
光线慢慢地走，从小镇西侧的檐角一直走到良瑾的脚底。良瑾倚在撑着棚子的柱上，双手抱胸，上半身匿于阴影中。他盯着浮动着的人群，瞳仁聚在一起，像猫一般。
刘小军心里的侥幸一点点的被消磨。他呆滞着看着地面，心里谋划”如果母亲不行了，我就把她葬在山上。可惜父亲的尸骨无存“
刘小军感受到了阴影，他想起了在医馆前大雨里坐着的那天。他苍白着脸色，摇头。却见那个阴影在缩小，慌乱中他对上一双眼睛。那人蹲了下来。
那双眼睛和此时的他很像。
很快他认出了那人，是被他骗上山去的其中一人。他觉得那是一个气质温和的人。
可此时对上他的眼睛，他还是涨红了脸。
李襄吟在偶然瞥过去的一眼中看到了这一幕，她放下药杵，推开人群，跑了过去。
“我记得你“刘小军听见那人这么对他说。他垂下头去，不敢再抬起。
“你的母亲真的生病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刘小军嚎啕大哭。
李襄吟呼吸急促。“青枝——“她眼神在慕青枝脸上停留片刻。”青枝，这小子，你。“
“为什么，我不知道为什么”刘小军抬头盯着慕青枝，拽着慕青枝的衣袖。
慕青枝站了起来，刘小军倔强地举起脖子，还要盯着他看。
“为什么，我好害怕，我的父亲就是被黑色令牌的人害死的，我好害怕，我的母亲也要死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慕青枝闭了闭眼。
“青枝”李襄吟抓住了他的手臂，担忧地看着他。
“刘志辛死了，是被你害死的，这就是原因。”
刘小军抱头尖叫，跪进地里，哭声凄厉。
慕青枝双手垂下，站立着，低头看跪着的刘小军和他背后的生病的母亲。
车轮滚滚，卷起尘屑。李襄吟坐在马车外把玩被摆成一溜的玉簪和步摇。她将一个铜制的步摇放在太阳底下去看，笑眯眯的。
“所以说这人啊，还是得做一些帮助他人的事。看像我这种人美心善的，多受大家爱戴呀，想不收都不行呢~”李襄吟拿着细细的音调说。
“嗯”一并坐在车外的良瑾见识了李襄吟的一系列动作，他给出了反应。
李襄吟凉凉地看了他一眼。
良瑾依旧是双手抱臂，眺望远方的酷硬姿态。
“庄主说的是”蓝实坐在马车内，听到后笑眯眯地回道。
李襄吟刚想说些什么，就被扬起的尘沙堵住了嘴。
“咳咳、呸”李襄吟扇着眼前的风沙。马声嘶鸣，烟尘散去，李襄吟看到了站在尘雾里的小小身影。
她横眉怒道：“不是让你不要再出现在我们面前了吗。“
蓝实掀开帘子。
良瑾扫了李襄吟一眼。
刘小军很不自在，他怀里抱着热腾腾的烧饼。他以为自己能够悄悄地放在马车上，谁知马受了惊，直接停了下来。
他低头默默向前走，马儿发出粗气。
烟尘里，刘小军就像一个瘦小的小黑猴。他将方才从镇子上买好的，热乎的烧饼放在马车沿边。
他抬起头，又一次对上了慕青枝的眼睛，刘小军一个激灵。他梗着头说“谢谢“，之后就又低了下去。
李襄吟双手抱胸“谁要你的谢谢，要不是青枝，我才“
刘小军从怀里掏出一个木簪子放在烧饼旁边。
李襄吟摸着这个木簪，和她来镇子上时带的步摇相仿。李襄吟抬头看时，刘小军已经跑远了。马车又恢复了缓慢的移动。
“小屁孩“李襄吟摸了摸那枚木簪，把它放进了那一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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