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糖衣炮弹

时隔一年,梁烬诀回到梁家老宅。

刚进家门,就见到恩爱如旧的梁孟和林云岚。

林云岚保养得宜,她比梁孟小十四岁,脖子短,只穿花裙子,无论春夏秋冬,导致梁烬诀看她总觉得像花里开出了个水煮蛋。

她还有使不完的牛劲,只一会功夫,就干了三件事。一边吩咐人将他们的行李搬上楼,一边盯着厨师准备家宴,还能同时和助理确认梁家祭祖的流程安排,活脱脱的女主人架势。

梁烬诀不言不语,坐一旁看他们表演,像这个家里的客人。

到了中午,客随主便,几人聚在一桌。

席上,梁檩刚端起酒杯,梁孟大手一挥,板着黑铁般的脸,沉声质问两个儿子。

“舒月的孩子是谁的。”

话音刚落,林云岚抢着解释:“檩儿只比我们早回国三天,怎么可能是他的。”

梁檩缩回座位,跟个鹌鹑一样,埋着头,越埋越深。

“谁的!敢做不敢认吗!”梁孟猛地一拍桌子,力道似炸雷般,震得桌上的茶汤都跳了起来。

林云岚忙递上水,劝梁孟别动气。

梁孟缓了缓,又说:“这件事舒月铁了心要瞒着舒姨,她私下找到我,只要求送她出国留学,孩子她不要,交给我们。事情到这一步,还不算不可收拾。”

“你的意思是我的?”梁烬诀神色平静地放下筷子,端起茶盏。

他悠悠地喝了一口茶:“你们二老有生私生子的经验,我可没有。”

耳边传来林云岚骤然哭泣的声音,她个子不高,但哭起来动静像杀猪,梁檩心脏一缩,结结巴巴地去安慰自己的妈。

梁孟气得五官挪了位,拐杖狠狠掷向地板,巨大声响在空旷的房子里回荡。

家里的工人在厨房慢悠悠地给山药雕花,他们习以为常,梁家每年举办一次家宴,每回都不欢而散,只是这次才上到前菜,梁孟就摔了好几只紫砂壶。

“梁烬诀,是不是你做的,你心里清楚!”

“这么多年,因为你妈的事,你处处和我作对,我不跟你计较,但你身上流着我的血,别以为你就多高尚。你说要结婚,我让你结,哪点亏待你了?你结了婚又搞出这种事,你让我老脸往哪儿搁?!你对得起你妈的期望吗?”

“我妈死了,死在你的小三生孩子那天,死人如果还有感知,那你们两个是怎么睡得安稳的?”

梁烬诀挤出一声哂笑:“慢用。”然后双手潇洒一撑桌面,头也不回地离开老宅。

暮盐在家里等到两点,也不见他人,他是不是忘了今天要去疗养院?正犹豫着要不要给他打电话,她的电话先响起来。

“在哪儿?”梁烬诀周围安静,他的语气和空气一样,毫无波澜。

暮盐已经背上包出了门,她准备先去疗养院:“你家。”

“下楼吧。”

暮盐走进电梯:“你在楼下?”

手机没了信号,出了电梯她没拨回去,走到小区门口,就看见梁烬诀坐在车里,按下了车窗。

“上车。”梁烬诀接上她后,径直驶向疗养院。

一路上,很拥堵,似乎和红灯锁定了,原本二十分钟的车程,足足开了近一小时,暮盐都坐累了,好在梁烬诀很耐心,脸上没有流露出不悦。

但他的脸色也没有好到哪儿去,紫的像个蔫了吧唧的茄子,暮盐一看便知他心情不好,也就没有多话。

下车时,暮盐站在一旁等他,他对暮盐勾勾手:“过来一下。”

“干嘛。”暮盐疑惑地看着他。

只见他从后备箱里取出一个礼盒,让暮盐提着:“这个就说是你买的。”

他自己又提了几盒大燕盏,白花胶,扬了扬下巴:“你带路。”

暮盐接过,没说什么,她发现梁烬诀也不全是缺点,果然,人还是喜欢糖衣炮弹,至少比甜言蜜语实用。

骆玉兰退休前是音乐老师,有点文艺有点讲究,和谁都聊得投机,但就是不肯接受自己五十几岁就患上了阿尔兹海默症。

她受不了在家里被当病人看待,主动要求住进疗养院,在都是病人的环境里,她反而觉得自己症状轻,从中寻到了点“卑鄙”的优越感。

暮盐带梁烬诀往里走,这所疗养院地处中心腹地,进入院内却格外宁静,大面积的绿色花圃装点着三栋白色欧式小楼,午后的阳光将这里照耀成了一副浓艳的油画。

远远地,暮盐就瞧见骆玉兰和一群老太太在花园里晒太阳。

一位护士热情地接待她,并在一旁感叹:“今天来探视的人真多,真温馨。”暮盐看着眼前景象,她庆幸着这花园面积足够大,否则真怕吵得自己头疼。

暮盐和梁烬诀提着东西去看骆玉兰,可把她高兴坏了,在她的病友面前连连摆手。

“来就来了,不要带东西,哪里吃的完。”骆玉兰对梁烬诀是满心满眼的喜欢,招呼他坐在旁边,嘘寒问暖,全然没有暮盐插话的地方。

但不得不说,梁烬诀也很会讨骆玉兰欢心,从他一张嘴喊出的那声“妈”,就让暮盐瞪大眼睛,自愧不如。

见没有需要打圆场的必要,应该是这场面没有她在的必要,她转身去了护士站,找黄姐了解病情。

黄姐放下手中的工作,很耐心地拉她坐下:“我直话直说哈,你们家属要有打持久战的准备,现在很多人把这病理解为老年痴呆,这是非常不准确的。”

黄姐拿来近期的检测报告:“骆玉兰现在处于健忘阶段,她发病早,我们能做的就是干预,但你知道的,这没办法根治,每个病人的病程时间不一样,有的几年就发展到中后期,有的十几年,坚持配合治疗吧,尽可能不要刺激她,保持良好的心态很重要。”

“明白,我有心理预期。”暮盐每次了解病情,基本上听到的都是这些,不是医护偷懒,是这个病就是这样,家属只能赌着一点希望,否则怎么说服病人。

“黄姐,那网聊?”暮盐想了想,“最近应该没再跟那个人联系了吧?”

黄姐推推鼻梁上的眼镜,又在转椅上旋了一圈,问周围的护士:“最近我是没见着骆玉兰盯着手机不放了,你们查房的时候注意到没?”

几个护士都说没有,这下,暮盐总算是放心了一点。

而那个躺在好友列表里的“J”自从上次打了个视频电话外,再没发来过信息,暮盐一度认为是“J”自知阴谋已被识破,不敢再骗,所以不回复她要求见面的请求。

待她从护士站出来,梁烬诀已经等在门口。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暮盐问。

梁烬诀朝她走来:“天气热,你妈妈说想睡会儿,我把她送回病房了。”

“谢谢你了。”暮盐突然有点抱歉。

梁烬诀低着头笑了笑:“你再去看看?”

“嗯,那你在这儿等我。”

“好。”

暮盐轻手轻脚地进了病房,她只想看一眼就走,骆玉兰或许是有感应到了,竟动了动身子,抬起头看她。

暮盐走过去问她:“感觉怎么样?看看你我就走了。”

骆玉兰皱皱眉:“新来的护士妹妹吧?去忙你的,我休息呢。”

“嗯。”暮盐只是笑了笑,什么也没解释,出了病房。

走出疗养院,看到等在外面的梁烬诀,她愣了愣,没说话。

“怎么了。”梁烬诀很会察言观色。

暮盐摇摇头:“没什么。”

“无能为力的事有很多。”梁烬诀突然说,“清醒一天,糊涂一天,自己是不知道的。”

暮盐停下脚步,定在原地。

“回家吗?”梁烬诀看着她的后脑勺,又说,“车在这边,你往哪儿走?”

暮盐又折返过来,抬眸看着他,光影遮住了半边脸:“回,我回家收拾行李。”

她说这话时,想起了前一晚两人就谁在出轨这个话题展开的讨论,但此时,梁烬诀只淡淡说了句:“好,我送你回家。”

“你不回吗。”暮盐随口一问。

梁烬诀开了一指缝的窗透气:“我还有工作要处理。”

暮盐点点头:“今天麻烦你了。”

“你今天真客气。”梁烬诀笑了笑。

快到小区楼下时,暮盐看着短信说:“停在北门。”

“嗯?”梁烬诀握住方向盘的手顿了顿,“哪里?”

暮盐以为他是不想多开一段路,解释道:“我要去驿站取快递,你如果不方便,就把我放这儿吧,我走过去。”

“方便。”说着,梁烬诀就在导航上搜索北门,他手指拖动地图,又放大图像看路,“500米,很近。”

暮盐紧抿着唇,牙齿轻轻咬着口腔里的肉,她转过头,定睛看着梁烬诀的侧脸。

“怎么了?”梁烬诀目不斜视,但已经感受到她灼人的视线。

暮盐狐疑地问:“我是昨天搬来的,你不会也是吧?”

梁烬诀将车停在北门,侧过脸看着她,一本正经地说:“比你早一天。”

“……”暮盐冷哼一声,摘下安全带,关上车门后,淡漠地问他,“你真正的家里,不会还住着别人吧?”

梁烬诀竟很放松地笑了,迎着她疑惑的目光,对她挥挥手,发动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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