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林栩对周惟衎心怀芥蒂,但折腾了一整日,此刻她也实在饿急了。于是也顾不得许多,只是垂眸一言不发,很快便把侍婢们端上来的饭都吃光了。甚至,这些饭菜竟然莫名很合她的口味,虽然并不是什么名贵的食材,但样样精致清淡却不失鲜美。
见她吃饱喝足,周惟衎这才笑容舒展了几分。已是深夜,再在她房中逗留已是于理不合,他便吩咐了两个模样乖觉的丫头守夜,又担心林栩夜里害怕,便命芳杏也在偏殿候着。
一一仔细吩咐完了,他才离去。
林栩只是在心中苦笑一声,素闻周家家丁人人身手了得,光是看得见的丫头便如此多,看不见的侍卫看不知守在何处,她来了周惟衎这里,一时竟也是插翅难飞了。
只不过此刻再想也是无益,她抚着自己的肚子,很快便沉沉睡去。
这一觉却睡得极沉,远离了窦家那些纷扰,林栩竟然难得觉得身心轻松,待睁开眼睛,却见换过衣衫的芳杏已经候在房内。
芳杏见她醒来,恭恭敬敬一福:“昨日奴婢多有得罪,还请夫人见谅。”
林栩嘲弄地勾起唇角,“你嘴上说着得罪的话,办起事来却对他唯命是从,多年来忠心耿耿,可见周家的确将一众下人养的极好。”
芳杏听了却并不恼,只是抬起头来,眉眼深邃地看着她:“家主深谋远虑,温和示下,从不苛责,是而奴婢们才誓死追从。”一边说着,一边动作利落的将床榻上的帷幔放下来,退到一边:“该给夫人请平安脉了。”
话音未落,便见自屋外走来一名男子,模样很是沧桑,装扮亦十分奇特,饶是林栩隔着帷幔看着,也不免觉得惊诧。
“仁泉山人医术精湛,家主特意吩咐为您诊脉,您不必担忧,尽管放松便是。”
林栩隔着帷幔,将手腕伸出去,芳杏又在她的手腕上搭了一方叠得整齐的锦帕,那半扎着高髻,一身墨青长衫的仁泉山人才拨了拨胡须,眯起眼睛给她诊脉。
她却吃惊不已,仁泉山人……?难道眼前这位便是医术举世闻名,脾气却臭的吓人,云游江湖数十年,有“活死人”之称的那名神医?她不知这位神医究竟有多大年纪,但传闻中他便早已驾鹤西去了。
尽管她早已知道周惟衎家缠万贯,势力不可小觑,但居然能请的到仁泉山人为他所用,这也实在太让人讶异了。
仁泉山人声名最盛一次,还是当从前昭成公主尚在世时,为其诊脉,而使彼时已经油尽灯枯的昭成公主又续了半月光景。只不过那时昭成公主对命丧沙场的忠武侯思念成疾,即便仁泉山人医术高超,却也只是摇头哀叹一声,“此乃心症,无药亦无解。”
传闻间,彼时太祖皇帝甚至不惜出重金挽留仁泉山人,但还是背其断然拒绝。后来关于此人云游山海一说传了这么多年,还以为他年事已高早已仙去,没想到竟然一直以来默默为周家做事!
林栩强按下自己心中的惊异,便隔着帷幔见仁泉山人收回了手,神情凝肃了半晌,方悠悠站起身道:
“夫人脉象虚浮,明显是七情内结,胎气已动。幸而经脉未逆,尚可调养回转。只不过往后需清心静气,切忌忧思再扰。”
林栩听了,只觉得一块心里的石头缓缓落地。仁泉山人既如此说,想来她这一胎是暂且无碍了,只要能平安将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她便安心了。
“多谢山人。”口头感谢还不够,林栩刚想要拿一袋金豆子赠给他,却忽然想起自己如今身无分文,竹苓和绒薇又不在身边,竟然连一文钱都拿不出来。她竟然也会潦倒到如今地步,也是可笑。
芳杏似看出她心中所想,柔声道:“山人高风亮节,最不喜钱财俗物,不必夫人费心了。”言罢便对着山人行了礼,好言将其送了出去。
屋帘翻动又落下,林栩却看着重新归于平静的屋内陷入沉默。
……她竟然还是太过于低估周惟衎以及周家的实力了。
当年连太祖都留不住的举世神医,如今竟然肯为一介商贾做事,而他更是势力滔天,竟然能在官居四品的吏部侍郎家中部下眼线,甚至多年未曾被发觉。周惟衎究竟是谁?他究竟又想要做什么?
明明这辈子,她已经尽全力想要躲着他,斩断两人的一切联系了,他为何还要救她,又为何还要将她留在这里……
甚至她都不知道现在,自己究竟身处何地。念及此,林栩撑着身子缓缓下床,向窗边走去。
从窗外望去便可依稀窥见整个院落。却见四处极为规整,青砖黛瓦,修竹环墙。另有两株老梅分列于廊前,细碎的石子铺满小径,很是素雅低调。前世她虽然从未正式拜访过周家,却也知道周宅最是繁盛奢靡不过,这里则大为不同。
倒像是周惟衎自己的私宅。
她盯着窗外几株随风飘舞的白梅看了一会儿,便见脚步声自廊外传来,却在门前顿了顿,随即响起轻轻的叩门声。
林栩并未答话,门前人似耐心等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可是起来了?我命按照山人的方子给你熬了药,还是要尽快用了才好。”
历经昨日之事,林栩尚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周惟衎,如今再听到他的声音,即便曾经无比熟悉,眼下也觉得甚是生疏。她早就不认识他了。
“多谢,劳驾放在门口便是。”
周惟衎却没有答话,半晌只是低声开口,声音隔着门缝一点点漫了进来。
“林栩,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这般戒备,是不是有些多此一举了?我若是有心害你,为何还要费尽心思保全你的安危?我若是真的想动手,当初你在窦家如履薄冰时,我大可坐视不理……”
他声音满是无奈,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汤药飘散在空中的缘故,连带着屋内都泛着淡淡的苦楚。
话音未落,便听见“吱呀——”一声。门扉一点点缓缓打开,林栩迎着刺目的光线,站在门前。
她本就肌肤雪白,如今逆着光影,愈发显得像是要消失了一般。兼之身子虚弱,眉眼便更加素净,幽若冷月。
可是月影和日光又如何能同时出现呢?
不知为何,单是看见她站在那里,站在自己的面前,他便觉得呼吸急促起来。见到她终于肯开门的欢喜不过一瞬便被她眉间的哀愁尽数驱散,他好害怕。
他好害怕她不开心,害怕她厌倦这里,更害怕自己身体、情绪一旦见到了她,便都不再属于自己。周惟衎自问自己这一生,从未真正的惧怕过什么,如今却莫名,在她这里变得畏手畏脚,甚至些许懦弱起来。
“屋子里有些闷,我可以出来走走吗?”
她模样乖巧地接过他手上的药碗,明明碗沿有些烫手,她却眉头都不皱一下,一点一点很快便将那碗连气味都发苦的药一饮而尽。好像只要对她腹中的胎儿好,她什么都可以做。
她抬起幽深的双眼看着他,他又如何能拒绝。
周惟衎接过空碗,又递上一方素帕。“自然可以。你若是觉得倦了,我还可以多找些人来陪你谈天。”
林栩擦净嘴巴,只是抿唇一笑。
“那便不用了,只不过想安静地自己待一会儿。人多反而没意思了。”
周惟衎点点头,便看见她一个人沿着回廊,慢慢的走动。肚子已经很大了,她不得不双手托着腰,以此来缓解酸痛。晨光炙烈,在在瓦脊、廊柱、花叶之间流连。她便如此缓慢的行走在庭院之间,连日光都静谧追在身后,像是生怕扰了她的恬静。
周惟衎只目送她越走越远行至回廊之下。那里浮云未及,和暖的光华便已柔柔映在她颊畔。似云似雾,似一场握不住也抓不住的风。
他似被这画面摄住了目光,眸中流转的光色随之愈发深了几分。
静默不过片刻,却有一名小厮快步自廊外进来,是一直追随他左右最为亲近的小厮。那人躬身请安,随即附在他耳边低声道:“三爷,贵人来了。”
周惟衎眉心一动,巳时末分,他怎会突然来此?“引至前院。”言罢,他便回头再看一眼林栩,随即转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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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院暗室内,窗棂紧闭,惟有一盏温盏的茶炉安静燃着,白气袅袅,氤氲四散。
一身黑氅戴着衣帽的男子却神色不悦,只是抱着双手站在桌案前。
周惟衎推门而入,便见到戴着衣帽的男子,当即上前躬身请安,“太子殿下贵安。”
太子等得有些久了,一边徐徐脱去衣帽,一边冷眼扫他。“怎么今日倒是周公子心情大好的模样,可是有何喜事啊?”
二人私下往来已久,彼此很是相熟,周惟衎但笑不语,做了个请的手势便在案几前坐了下来,抬手给太子斟茶。龙泉瓷盏泛着莹润而泠冽的光,水线细如丝线,入盏无声,随便便有热雾袅袅而起,自是世间难寻的上等紫笋茶。
“殿下难得白日来访,莫不是馋这一杯紫笋了。”
太子却眉眼泛冷,只隔水雾幽幽看了桌上摆着的一盆文竹一眼,淡声道:“姚綦江近来蠢蠢欲动。刺州虽远,却紧临三郡,若他狗胆包天,恐怕便又要动荡了。”
“本宫需要防患于未然。”
周惟衎颔首,只温声道,“姚家倾颓,他这个将军早已形同虚设,太子何必惊慌。”
太子垂眸,手指在盏沿缓缓摩挲,半晌方道,“姚素安几日后便要嫁给五弟,我是怕姚綦江此人愚笨而不知抬举。万一他真的胆敢轻举妄动,那我们这边,也不得不提早准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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