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栩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房中的,只觉得满心惊恐,方才周惟衎好似疯了一般,而那副沾了血的笑容,却莫名和她记忆中前世林家被灭门后,周惟衎闻讯便发疯的场景重叠起来。
尽管前世她那时已经做了鬼魂,却始终没有勇气飘到周家去看一眼。他前世被她牵连至斯,大好的人生尽毁,她不能让这辈子的周惟衎也重蹈覆辙,变成这般模样。
这个地方显然她已不能再待下去。
可眼下她还能去哪里呢?
爹爹想必已是心急如焚,可她却不能在危机未除之时冒险回去。她从窦家不明不白的逃了出去,显然亦是不能再回去了。
听方才太子的意思,窦家显然还未受到牵连,但想必以蒋衡以及赵相两大权臣的手段,不日窦言舟这条线便会彻彻底底地暴露出来。届时,窦家人仰马翻不说,而白氏更是恨自己入骨,她二人之间俨然只剩最后一场你死我活的较量。
同时令她颇为费解的是,段锦儒为何至今还不动手?
林栩心底隐隐漫出一丝焦虑。段锦儒并不愚钝,显然已是识破自己的意图。那日她时间仓促,捏造是非或许漏了不少破绽,但其中必定有几条足以以假乱真。
况且,段锦儒昔日能凭一条中断的线索对窦言洵穷追不舍近乎两年,自然不会轻易将此事撇过。他到底在等什么?
她不禁担忧起来。
段锦儒没有轻举妄动,那么很可能此刻正在筹谋搜集更为致命的线索。如果她的那些障眼法,段锦儒统统不在乎,只想致窦言洵一人为死地呢?
懋亲王权倾朝野,昔日只有长公主和胥国公能与之抗衡一二。如今随着坤柔战胜归来,长公主也似心性扭转一般,渐渐淡出了权势中心,但赵相一党的围追堵截,也并不会让懋亲王早已积攒多年的势力瞬间便元气大伤。
不过是再度想到他可能面临的困境,她便心如刀绞。
她那日不告而别,临走前甚至连一个解释都没留给他,他眼下一定恨死自己了吧……
林栩痛苦地闭了闭眼睛,将几乎漫出眼眶的泪意掩去。她不能哭,而此刻如此孤立无援,她必须要尽快想到一个脱身之法。她必须要行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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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武场。
暮春以来难得日光和煦,连坚硬的铠甲都在晨光下熠熠闪光。四周旌旗漫卷,尘沙飞扬。廖珚一身玄甲银袍,正立于高台之上,督视着台下百余精骑操练。只见士兵各个骁勇,绕着沙场驰骋翻腾,刀剑光影交错,煞气逼人。
而沙场一角,窦言洵拉直缰绳,翻身下马。他径直穿过翻涌人潮,大步奔向台上的廖珚。来时匆匆,他一身官服已被扬尘沾染满身,连冷峻眉眼都满是疲惫。
自林栩失踪后,已是第三日。
他日夜心急如焚,更是派了身边一直追随于他的暗卫宴鸦和从前在崃宁培养起来的护卫大肆搜寻,却都一无所获。
那是他的妻儿,却在青天白日于自己家中不翼而飞,他问遍各个可能的去处,得到的却不过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和难过。
“卑职参见公主。”
廖珚早便听到了窦言洵健步如飞的脚步声,却头都不回,只凝眉看着台下将士一遍又一遍的操练。窦言洵又拱手道,“公主安好。”
廖珚早已料到窦言洵会来寻自己,这才回头看他,冷笑一声:
“窦御史屈尊前来,怕不是为了专程向我请安这般简单吧?”
一向散漫不羁,周身清贵的男人如今半躬着身子,更是少有的卑微。
“公主明鉴。卑职前来,是想请问公主,是否知道内人如今身处何地。”
廖珚从前便不喜窦言洵在外的名声,更不喜欢昔日林栩为了嫁给他,处处委曲求全的模样。这个男人出了长相出众,究竟还有哪点好?怎么便让她如此执迷不悟?
如今林栩失踪,他倒有脸向自己来讨人了。
“我竟不知窦大人竟如此英明。自己的夫人不知所踪,你身为丈夫竟毫无头绪,还巴巴来我这要人。若我说不知道,窦大人可是还要认为我故意隐瞒了?”
短短几日,窦言洵受了不少的冷嘲热讽。他神色未变,只是眼帘低垂,拱手道一声“不敢。”
他声音十分沙哑,只是淡声道,“我只是想找到她。”
坤柔公主这才认真地打量了他一眼。
“找到人又能如何呢?”
窦言洵未答,坤柔公主又道,“窦大人何等聪明,自然明白倘若窦家上下当真待她好,一个身怀六甲的妇人又怎会被逼得独自离家呢?”
窦言洵闭了闭眼睛,“是。”
再睁开眼时,已是神色晦暗。他立在风中,黑发飞舞,高大颀长的身影却十分萧索。不过短短三日,对他而言却似半生一样漫长。他不吃不喝,夜不能寐。
甚至,只要闭上眼睛,便是她离去的前一日,她倚在自己怀中,指尖温柔的拂过他的臂膀,他的胸膛,他的脸颊。她怎么会不爱他。她又怎会如此狠心,一言不发便弃他而去。
他的家,那些所谓的家人,自然荒唐可笑,竟然想威胁他休妻。他们都不知道,是她不要他了。
是她宁愿大着肚子,行动不便,也要拼死逃出那里。是他习以为常,是他太过沉溺于那些安稳的岁月,让他丧失戒备,让他也自欺欺人地以为她内心也同他一般幸福。
如果自己能早一些察觉到她的情绪 ……她是不是就不会那样辛苦了?
他甚至不敢想象,她如今身处何地。只要闭上眼睛,她的笑靥便浮现在他脑海里,再挥之不去。她如此短暂而绚烂的出现在了他灰黯无味的人生中,拯救他于自暴自弃的边缘,却一句话都没有留下,便如此狠心的离开了。
他好愚蠢。他好恨她。
他更发了疯一般的想念她。这种想念钻心噬骨,几乎要将他整个灵魂吞没。他却丝毫不介意,只要她能回来。只要她能平安。
甚至哪怕她……再不愿意回到他的身边。
……只要她平安便好。
廖珚看着面前的男人神色暗淡,又何尝不明白。她轻叹一声,再多的不满也化成一句轻飘飘的冷哼。
“我不知道她在那里。但我可以确信,她还活着。”
窦言洵抬起眼帘。
廖珚抱起双臂,看向台下那些已经操练的大汗淋漓的士兵们。
“那日她曾派绒薇来我府上请太医却未说原因。这便是我和林栩早已许下的约定。一旦她在窦家遭遇危险,她便会如此报信于我。那戒指里的迷药也是我给她的,让她以防万一。”
顿了顿,廖珚又道,“那日她既然在窦家能用迷药脱身,足以见得那白氏已是糊涂透顶,朝廷诰命她都敢毒害,我看她是活得不耐烦了!”
窦言洵身子动了动,眼底如一滩墨四散晕开。“我知道。”
他自然相信她还活着。她一定还活着。
可如果连廖珚都不知道她如今的下落,林家上下亦没见到她,足以护她周全的梁徵元如今又尚在荷城,她还能去哪里?脑海中不是没有闪过几个荒唐的念头,不过一瞬,便被他近乎执拗地掐灭在脑海中。
他只是不能往那里去想。
他不愿。甚至有些不敢。
见他思虑重重,廖珚又冷声补了一句,“不是太子。”
“苗意蕴手段狠辣,一旦发现东宫藏了人,势必会搅个天翻地覆。太子最看重权力,尚不会如此。”
不是东宫。
那么能在沐京城,瞒过来去无踪的宴鸦以及数名护卫轮番搜寻的人,也便只有一个周家了。
窦言洵心头一紧,像是被浸了漂着浮冰的凉水一般,寒意刺骨,直至痛楚难忍。
她竟然……真的去找了他。
黑长浓密的眼睫在寒玉般的脸颊上撒下一片阴影。鬓边碎发被风吹得久了,尽数散落开来。泛白的指骨落到腰间垂坠着的那块玉佩之上。
于一片苍风中,窦言洵双唇紧抿,将那玉佩缓缓攥在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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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林栩伏在桌案上,一笔一画抄写着佛经。
一个人待在屋子里久了,实在无趣,好在周惟衎这里竟有好些佛经,她便讨来几本,百无聊赖之际便悉心抄写,如此心绪也逐渐平静下来。
前世的周惟衎是不信佛的。没想到这一世,他竟然颇有研究,每日更是要在佛堂前认真诵经数个时辰。甚至有些佛法她不明白时,周惟衎也会含着笑,一一为她讲解。
“没想到周公子一代巨贾,竟也相信佛法。”
林栩写完今日最后一本佛经,将笔毫放置在笔山之上,写的久了,连肩膀都有些酸痛。
周惟衎站起身来,拢了拢袖口。屋内熏着淡竹香,香雾袅袅,映着他一身素色衣襟仿若水墨轻描。
明明坐拥天下最好的绸缎庄,产业遍布茶叶,丝织,书坊,绣庄,人脉更是网罗密布,然而每每在家时,却总是一袭再素淡不过的衣衫。整个人恍如清风掠水一般不沾半点尘埃。
他低眉淡笑,“你是觉得我不过是精于算计,唯利是图的小人,不配信佛吗 ?”
林栩却正色道,“我并不这般想。”
周惟衎有些疑惑的看向她,却听她温声道,“你纵横官商两道却仍能留有清名,自是心中向善的。我只是觉得和东宫合作对你并非得益,反而可能招致不慎之祸。全身而退,或许才是眼下周三爷最需要做的。”
他眉眼间似有山石震落,却终究只是低笑一声。
“我这般人……最是心狠手辣不过。心里装的也向来不是慈悲,而是如何一本万利的算盘。不过是为了低眉向佛祖请罪,好自欺欺人,求得一方净心之地罢了。”
他回眸向她看来,唇边被她伤到的疤痕还未痊愈。在完美如玉般的脸上显得触目惊心。薄唇缓缓勾起一抹苦笑。
“你把我想的太好了,林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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