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太医离去已有一会儿了。奉命前去盯着许太医踪迹的磐儿不一会儿便赶了回来,她低声道:
“公主,许太医回去后径直回了太医院,一路上也并未和其他人过多攀谈。连长春殿那位派去的宫女,都被打发了回去。看样子许太医是会将今日之事烂在心底了。”
坤柔公主揉了揉些许泛酸的眉心,低叹道,“昔日许太医尚为我母亲诊脉时,我便知道他是个可靠之人,奈何后来医术高超,被皇后夺了去。如今看来,有他族人性命之忧,他亦一时不敢乱来。只需再多派些人手盯着便是。”
罢了,她屏退殿内侍立的丫头,这才看向坐在榻上的林栩。
自她从屏风后出来,她便一直面色惨白,竟是一丝血色都无,眼里却熠熠闪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光亮。
“林栩,你方才说……”
林栩点了点头,看向廖珚,眼里的光华不减分毫。
“尽管一切只是妾身妄断,但眼下种种巧合,那便只剩下如今这唯一一种解释。皇后娘娘大惊失色那日,正好是懋亲王大胜敌国,踏平川原凯旋之际。而我娘亲,想必亦是不慎撞破了某种不得不隐藏,多年来一直不能被任何人知悉分毫的秘密。而这件事,关乎当今太子,关乎中宫,更关乎如今权倾朝野的懋亲王……”
“您慧性灵心,想必亦明白了妾身言下之意——”
几乎同一时刻,屋外又有一道雷霆轰隆骤落。整个偏殿的窗棂都被白光照亮了一瞬。光影飞速闪过,她们四目相对。
廖珚抬手将晃动不已的轩半掩着,挡住了即将倾泻而入的漫天风雨。
片刻,她才看着烛火跳动,低声道:“……那年宫宴我虽年纪尚轻,却也记得懋亲王心情大好,喝得酩酊大醉,还将几个皇子都抱了一圈……抱的最紧最久,甚至不肯撒手的那位,便是如今的太子。”
原来如此。
即便一向沉静自持如廖珚,此刻也被这般大胆的推测惊起一身冷汗。
“可,就算我们知道了真相,又能如何……?”
即便她当真野心勃勃,即便她真的亦对那个位子,那个地方朝思暮想,即便她多年敏学,文韬武略丝毫不输天下任何一人,可如今,这般可怖而危险的秘密被她二人知晓,一旦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
懋亲王是她的亲叔父,太子亦是她的表亲。二人多年相伴长大,自然情谊深厚。
更何况,懋亲王多年立下赫赫战功,更是手握大半江山的兵权,单是身边一个侄子段锦儒,如今便能调动半个宫城的人马,更不必提皇后、太子,这三人一旦联合,单凭她自己之力,如何能抵挡得了他们的围追堵截?
林栩神情格外郑重,她伸手覆在廖珚冰冷的双手之上,她的体温并不比廖珚温暖多少,却仿佛有一种格外的力量般,缓缓注入一股潺静。
“当年初次造访公主府,在那漫天竹海翻飞之际,妾身便曾对公主说,妾身是这天下最能知您所想,愈您所欲之人。而如今这般形势,正好是我助您走到那里——”
“——最好的时机。”
廖珚看着眼前那张如栀子花丛中最为纯白的一朵的面庞,即便已经初为人母,眼底仍旧满是藏也藏不住的野心。
大昱民风开化,却没有女帝先例,因而女子多半只能做些相夫教子,温柔持家等事。即便有人有熊熊野心,却也碍于周遭,只能将一切掩藏,关上宅门,做起那个最为循规蹈矩的贵妇来。
可唯有林栩,她的脸,她的眼睛,她所有或大胆或荒诞的行径,却没有一次是试图掩藏她的本心的。
她似乎根本不屑暴露自己内心所想,那些算计,筹谋……这些复杂的心绪和那张最为清冷妩媚的面相交织在一起,反而愈发令人着迷。
廖珚从小到大,便见惯了那些容貌姣姣的贵女们为了男人,为了首饰,为了名誉争得头破血流,可偏偏,这些被争抢的男人却都一个个不可抑制被林栩吸引去了目光,甚至爱上了她。
更为可笑的是,林栩从头到尾,满心想的都和这些男人别无二致。她满心想着复仇,她满心想着如何争得天下至尊,她在乎的,不过是和这些养尊处优的男人一模一样的东西。
这就是为什么,从自己见林栩第一面,她便下意识的愿意去相信她。
相信她真的可以助自己,走到那个数次出现在自己的梦里,无数次魂牵梦萦却无法轻易言说的位置。这一次,自己还是想要信她。全心全意。
……
暴雨一直下到夜半时分。
白日里肃穆威严的公主府,即便是在沉沉夜色中,依然高耸巍峨。如瀑雨声中,一道不起眼的漆木门缓缓打开。
林栩披着一件宽大无比的黑色斗篷悄然走出,身后则有三名武功高强的护卫紧紧跟随着。廖珚生怕窦家的人又来使坏,无论如何也要这些护卫保护林栩周全,将她平安送回家中。
雨如银针落下,噼啪打在瓦上石阶,巷中早已聚集了湍急的水流,转瞬便将她身上所穿的衣袍湿得湿透。林栩头戴兜帽,帽沿堪堪将眼前延绵雨丝遮蔽,唯余苍茫。
不知为何,她心底忽然没来由的有些慌张。
只一瞬,林栩尚来不及细想,便觉得空气中除了雨丝,似乎极快地闪过一些异样——
她眼眸微闪,心顿时砰砰直跳……不好,是杀机!
而与此同时,那些护卫各个训练有素,显然亦察觉到了危机,然而不待几人伸手按向腰间的刀剑的功夫,便见原本空荡一片的房檐之上不知何时竟有几个人头冒了出来!
那些人动作亦非常迅猛,只见他们各个以黑布遮面,在滂渤雨势中根本看不清面孔,几名护卫心下一慌,当即便要将惊慌失措的林栩护在中心,却见突然间,有数道极为微弱细小的银光从四面八方向他们闪来!
几名护卫来不及脱闪,便纷纷被那锋利无比的银针射中脖子,很快便各个晕倒在地。林栩心道不好,她没想到自己一出门便会遭遇如此危机,更没想到在大昱最尊贵无双的公主府前竟会遭遇埋伏。
能惹得了长公主的人,除了皇后,还会有谁?!
可眼下,四方雨落不绝,她俨然已经被那些黑衣蒙面人团团围住,她身上甚至没有任何可以防身的武器,眼前又该如何自保呢?万念俱灰之际,林栩看了看离她不远处一条幽暗的巷口。
她没有任何其他选择,只能拼尽全力,去和这些人赌一把了!
林栩咬紧了牙,提起裙裾便向那幽暗的巷口跑去,小径湿滑,她几次险些便要摔倒在地,还是仓促间继续向前跑着。她拼命喘着粗气,而那些黑衣人却早已消逝在方才的房檐之上,再也寻不见踪影。她根本来不及细想,正在为自己堪堪躲过那些人的伏击而庆幸时,还未站稳的身子却被一股无比强大的力量向前推去。
一道黑影如墨山倾泻,挡在了她的面前。那是一个高大的男人,脸庞被头上戴着的衣帽尽数隐去,只能看得出他披着一身素衣斗篷。雨水不停地顺着衣角滴落,月色投过厚重的云层和雨雾洒下,男人的轮廓却朦胧如鬼魅。
她心中狂跳不止,根本不明白眼前这个人方才究竟藏身在何处,随着那黑影步步紧逼,她不禁下意识后退半步,脑海中不禁飞速盘算着新的脱身之法。
只见那人却不依不饶,闪身逼近,风雨之间,依稀可以听得见他袖风猎猎。而一只宽大的手掌转瞬便狠狠扣住她手腕之上,不待她挣脱,另一掌便搭上她的肩头,力道极稳,将她抵至墙边。
不知不觉,她整个人便被牢牢压向身后的墙面,雨水淅淅沥沥顺着石砖淌下,很快便将她的衣摆湿透。
“好久不见。”
男人的声音却混着几分戏谑,高大的身躯缓缓向她靠近,将眼前唯一的光亮也几乎要遮蔽完全。温热的呼吸好似侵略一般卷入她的耳侧,夹带着那股淡淡湿意与久违的熟悉气息混合而成的味道。
她睁大了眼睛,看向面前之人缓缓抬起手,将头上兜帽卸下。露出那双从刚才起,便一直居高临下俯瞰她的漆黑眼眸。
混着莹润月色,好似一切都一如从前,又好似什么都变了。
林栩抿了抿方才因紧张而干涩的唇,万般思绪翻涌而过,眼下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余下一句磕磕绊绊的话语。
“你……你怎么在这里?”
即便许久不见,隔着重重夜色,那张脸庞却依旧好看的惊心动魄,甚至比起从前,更多了几分凌厉。窦言洵的脸色惨白,唇却泛着淡淡的红色,唇边那几分似有似无的笑却也更加的鲜明起来。
明明是不带一丝笑意的俊逸骨相,可看着她时,他唇边好似总是挂着几分淡淡的弧度。
林栩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冰冷的雨水透过斗篷渗了进来,让她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可眼前的窦言洵却让她很是陌生,她心跳地快要站立不稳,即便如此,她还是要强撑着在他面前装作镇定的模样。
不能让他看出破绽。
见她眼帘微垂,窦言洵握着她手腕的右手轻轻用了几份力,果然便见她的双眉细微地皱了一下,却又很快被抚平。她愈是这般不动声色,他便愈想要变本加厉地继续试探。
试探她的底线。
试探她的真心。
“窦言洵,如此深夜……你带着一大帮人手埋伏在这公主府前,你可知这是重罪?”
她低低责问起来,即便如此,那双眼眸却还是刻意地躲避着他的注目。
窦言洵向前俯下几分身子,高挺的鼻尖几乎要触及她脸颊上残留的雨水。
以及那股柔软如绵绵春雨一般,久违的,让他朝思暮想,夜不能寐的气息。
林栩被他长久地盯着,很快脸颊便不自觉地滚烫起来。她在他面前脸红了吗?未免太不合时宜。她满心仓皇,努力攥着自己的手心,却又不可抑制地想要离他再远一点。
他实在离她太近了。
窦言洵却好似十分放松似的,他百无聊赖一般望了望天,望了望淋漓不尽的雨,这才重新低下头来,他望着她。
眼神从她湿透的衣角扫到她泛白的指节,最后落在她的双眸。
而下一瞬,没有任何征兆,他便整个人俯下身子,低头吻住她的双唇。
炙热的气息混杂着冰冷的雨丝,却如风卷残云一般攻城略地,让她无法呼吸,让她几乎尽失力气。
而他宽大的手掌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她的双手扣紧,将她牢牢钳在怀里。任凭她如何挣扎,他都丝毫不曾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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