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终于舍得过来了？”
怀丘一进门旁边便有一人出声讥讽，那声音跟他早上半梦半醒间听到的其中一个一模一样。
0341半靠在旁边的橱柜上，看起来已经等候多时了。
“怎么坐在这儿？”怀丘直接略过他的挖苦问道，“今天不忙吗？”
“怎么不忙，那不是老大发了话，你不过来谁都不准动。”那人上前推着他走到厨房角落，那里躺着几个脏兮兮的袋子。
不知是谁恶作剧，袋子被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正好拦在中间把它一分为二，让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那底部还渗出些汁水将其染成深色，一股霉味直冲鼻腔，让人纷纷避让。
怀丘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挑出几个为数不多还可以入眼的，然后把其他发芽或是生霉的土豆丢进旁边的垃圾桶里。
“这些东西放了多久了，没人处理吗？”
“谁知道呢？”那人耸耸肩，“话说回来，你平常不是最讨厌待垃圾桶旁边吗？今天怎么这么利索就过来了？”
“不是说让我处理吗？”怀丘反问，“3068刚刚说的，我还以为你也去凑热闹了。”
“得了吧，你是那种听话的人？”0341轻笑一声，“那你头发怎么还没剪？他不是第一次说——”
“凑在一起干什么呢？还不赶紧干活？”
咆哮声打断了两人的谈话，3068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双手抱胸虎视眈眈地扫过厨房中的每个人，最终朝那一片狼藉中的两人走去。
四周的观众顿时如受惊的鸟兽般四散而逃，缩回自己的岗位继续昨天的工作，只是他们的眼神免不了往那个角落里飘，想看看这糟糕的场面最后会如何收场。
“0341，你在这儿干什么？难道你昨天也值日？”3068皱眉问道。
话音未落，0341就立刻高举双手作投降状回答：“不不不，我这不是想着过来帮帮忙，好让大家快点恢复工作吗？”
“对，而且他看起来挺了解这里的情况的。”怀丘帮衬着解释道，“也不知道是谁把这里搞成这样，我记得昨天我离开前特意检查过一遍，确定没问题之后才锁的门。”
“对了，今天是谁开门来着？是你吗？我好像记得你今天出门挺早的。”
说着怀丘转头看向0341，似乎真的只是单纯提问。
“你！”0341撸起袖子作势就要给他点颜色瞧瞧，却在中途被人拦下。
3068皱眉拦在两人中间朝着那些凑热闹的人问道：“今天谁第一个过来开门？”
没有人应答。
“没人承认是吧，那就一起记过，这事就算在你们所有人头上，到时候你们自己去找那个开门的算账。”
“啊——”
厨房里顿时哀嚎一片。
许久，一个瘦小的人影狼狈地摔到众人面前，缩着脖子颤颤巍巍地举起手：“我……是我开的门，但是我不知道，我一进来就这样了。”
“0965是吧？”3068上前揪起他的工牌确认道，“你，还有0174，你们俩记过，其他人继续干活。”
说完他就把人扔到一边朝怀丘招招手，道：“你跟我过来。”
似乎是没想到他就这样轻飘飘地给他们两人定了罪，怀丘眼里闪过一份歉意，他走到0965面前轻声说了句抱歉，然后才从他身前掠过。
3068等在门口，不耐地敲敲手腕上的表以示催促，怀丘见状快步跟上，同他一起来到停车场。
“不好意思，但我现在是不是回去工作会好一点，”眼看着3068就要往里面走，怀丘先一步拦下他，“毕竟现在正是忙的时候。”
“你不用管，”3068的手重重落在他的肩上，“你现在状态太糟了，我有理由怀疑你之后还能不能正常工作。”
“你是我一手带到现在的，我不希望在这个时候出岔子，现在你再去医院检查一遍。”
“我真的还好，”怀丘下意识感到抗拒，“只是昨天睡得有点晚，所以今天才没起来。”
然而3068并不打算理会他的挣扎，只是自顾自地把车开出来然后摇下车窗静静地看着他。
“还是上次那个吗？”怀丘终究还是放弃抵抗，他状态确实糟糕，总不能为了梦里那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放弃现在待遇优渥的学徒生活吧。
想到这里他终于说服了自己，拉开车门坐在副驾驶，沉默地看着窗外的景色。
车窗映出他的面容，青年眼尾低垂，一株浅粉色的藤蔓缠在眼尾向耳后生长，鬼使神差地，怀丘抚上那道疤，突然发现自己竟然记不得它的来历。
“它好像一直在，但是我好像从来没有注意过。”怀丘感受着手下的瘢痕道。
阳光打在身上投下厚重的阴影，他放下手中随意涂写的笔抬头，将对面身着白大褂的男人录进眼中。
木制桌椅伴着绿植与阳光将两人分隔开，老医生坐在墙面的阴影中皱着眉不知在写些什么。
“人都会忘记一些不太重要的事，这很正常，你不用放在心上。”明明话语中满是宽慰，但那灰白的发丝间却透出些阴冷，让怀丘怎么也放不下心来。
当他抬起头时怀丘已经垂下眼睑掩去心底的不适，将开好的药方递给眼前看起来颇为乖顺的年轻人，老医生抬抬老花镜道：“问题不大，你还是按这个方法吃就行。”
“上次好像没这么多……”
怀丘将手里的药方展开，里面密密麻麻全是些拗口的名字，让人一眼就头皮发麻。
“后面那是祛疤的。”老医生弓背走到诊室屏风后面拿出一罐药膏来，“这个，每天晚上睡前抹上去，大概三个月就能看见效果。”
“我没想……”
“你们这些年轻人，一天天的净搞些不三不四的玩意儿。”那老医生显然不想听怀丘狡辩，直接装聋作哑把他推出了诊室。
“怎么样？”
3068没跟进去，他等在外面，怀丘一出来就掐了烟问道。
“还跟上次一样。”怀丘如实回答。
“你眼角那疤，有空去治治，看着烦人。”3068不知怎么的也拐到了他眼角的疤上，“太扎眼了。”
“嗯，”怀丘不动声色地把药瓶往口袋里一揣就引开话题，“那块烂摊子没那么简单吧，0965胆子小，他很明显是被退出来背锅的。”
“所以呢？”3068不甚在意，“出了事就要有人受罚，这是规矩，还是说你承认是你干的？”
“我觉得应该查一下——”
“那太浪费时间了。”
工作时间禁止浪费，这是规矩，怀丘是知道的。
今天3068不仅刻意暂停了所有人的工作，还擅自把员工带出来，上面肯定会有相应惩罚。
但是这合理吗？
似乎没人怀疑过，3068也没有。
“那你今天为什么还——”
“让你长长记性。”
他似乎知道怀丘想问什么，话还没出口就已经给出答案。
“我儿子跟你一样是个很有天赋的小伙子，要是他能活到现在，应该跟你差不多大。”
突然一句没来由的话让怀丘有些摸不着头脑，正当他想细问时，3068已经开车走远了。
“哎，我……”
莫名的情绪在心底滋生，怀丘在马路边缘等待，心里越想越难受。
不过好在一声口哨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一辆花里胡哨的跑车掀起一阵风吹起他的头发，惹得他蹙眉遮挡。
“美女，怎么一个人在路边，不高兴啊？”车窗里透出玩世不恭的邀请，“要不要哥带你去玩玩？”
“不用了。”
怀丘一下子惊醒，回绝之后便转身不打算理睬，那人见回答的是个男声，啐了口唾沫骂道：“有病啊，男的留什么头发。”
为什么留头发呢？
怀丘也不知道，人总会有些莫名其妙的执念，就像他总是习惯性给人安一个代号一样。
滴，滴——
后面的车辆不断催促，怀丘掏出手机确认了车牌后上了车。
“到梁鹤培训基地是吧？”司机再次向他确认，“可别上错车了。”
“嗯，”怀丘应下他的话，道，“麻烦快点，我赶时间。”
“得嘞。”
一路无事，只是那司机是个嘴碎的，贯会唠家常，从他的头发唠到他父母，最后又唠到他脸上的疤。
“哎，话说你脸上的疤怎么回事，怪可惜的，要是没这道疤不知道得哄多少小姑娘。”
明明只是眼尾很小很淡的一道疤，在这司机嘴里却好像毁了容一样，这让一路都从容应对的怀丘有些无语，而那司机丝毫未觉自己的话有何不妥，仍旧不住地叨叨：“是不是小时候摔的啊，小伙子嘛，都淘气，别看你现在安安静静，小时候那指不定怎么闹呢。”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回忆止不住地涌现出来，许久之后怀丘才从那泥沼中挣脱，呆愣愣地回答道：“对，小时候淘气，爬墙到邻居家里玩摔的。”
“那得想办法治治啊，现在应该不是难事吧？”
“嗯。”听完他的话，怀丘默默握紧了衣兜里的药膏。
这段小插曲很快就过去了，车厢里也安静下来，怀丘约莫着他是没话说了，正要趁机休息一下就发现车子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我们到了。”司机的话音紧随其后。
“咔哒”一声，怀丘推开车门向司机道谢之后便依照熟悉的路线返回。
厨房里依旧人声鼎沸，大家都在忙各自的事，以至于没有人注意到他什么时候回来了。
怀丘慢吞吞地到签到处领任务，却被一直守在这儿的0341抓了个正着。
“啧啧，瞧瞧谁回来了？我们主厨面前的大红人，”他提着现捞的鱼扔给怀丘，“喏，你今天的任务，这可是我特意挑的。”
那鱼不知道经历了什么，鳞片上坑坑洼洼满是斑驳的痕迹。
“这种品相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就算处理好交上去也是会被挑出来批评的。”
对面不以为意，双手一摊边走边回应道：“你还嫌弃上了，你们俩不都差不多吗？我们也没谁嫌你脸上有疤啊。”
他的尾音淹没在铃声里，铃声响起，大家不约而同地放下手中的工作回寝休息，怀丘把地上被刻意留下的残局收拾完，将还能用上的食材冲洗干净放进橱柜后这才回归到正常的生活轨迹。
忙忙碌碌又一天过去，怀丘照常洗漱完毕之后坐在桌边盯着手里的药膏发呆。
似乎今天所有人都在提他脸上的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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