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河蜿蜒曲折,一艘不大不小的乌篷船停靠在岸边,船上的乘客纷纷探出头来看向码头。
一个身量矮小,长相清秀的男娃娃,拉着一个小乞丐,双眼通红,对着年过半百的船夫抽泣:
“求求您,我家道中落,唯有自幼忠仆跟随我左右。他沿街乞讨,凑够银两就是为了攒船费供我投奔亲戚。你们都嫌弃他,可是我不会,更不会丢下他。”
说着,有德吸了吸鼻翼,一把揽过阿牌的肩膀,语气坚定:
“古有糟糠之妻不下堂,如今我也不能置忠仆于码头。他是我的家人,我不能丢下他,求您行行好吧!”
船夫年过半百,也听的老泪纵横,船上的乘客皆为刚才的嫌恶而感到自责,如此一来,他们两个很顺利的便上了船,甚至还被分到了一间清净的船屋。
有德直接躺在有些泛着潮湿的床塌上,深呼出一口气,上个船可真够麻烦的!她内心思量,这艘船大约要行驶三四天,而后到达南北交接之处的禹州。
禹州码头修建庞大,北上南下的船只数不胜数,只要到了禹州,那便是鱼入大海,再也不必担忧被找到了。
阿牌站在房门处,双手不停的揉搓,有些不知所措。刚刚有德说的话,还回荡在他耳边,自己是有德的家人吗?
他也有家人了吗?
船内昏暗,每间房中只有一盏油灯燃烧着不明显的光亮,船桨有节奏拍打水面的声音像是摇篮曲一般,令人昏昏欲睡。
小小船只在江河湖水的怀抱中,慢慢前行,柔滑顺畅。
有德醒过来时,外面的天色早已经黑了,她睁开眼睛恍惚几瞬,看着昏暗发潮的低房顶,才想起来她不在浮生门,也不在丞相府。
船体跟着水波摇晃,有德莫名有些烦躁,她直挺挺坐起,才发现对面的床塌空空如也,而自己在临睡前没拖鞋,没盖被,想来是阿牌帮她吧。
小腹有些发涨,有德弯下腰去穿鞋子,却猛然一瞥,见房门角落处有一道黑影,立即戒备起来。
有德紧握双拳,死死的盯着那道蜷缩的黑影,忽然听其传来一声极其细微的哼咛,是阿牌?
“阿牌?阿牌?”有德不敢放松警惕,举着油灯慢慢朝其靠近,小小的人将头埋进双膝,听见有人唤他,无力的抬起头,脸色苍白至极,看起来很是难受。
病了?有德上前蹲下:“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阿牌张了张嘴,下一秒就一阵干呕,十分难过。
这时候有德还不知道,原来有一种病,叫做晕船!
从船家那里要了两碗鱼粥,那船家好心建议:“你那小仆人兴许是没坐过船,让他去船尾坐一坐。”
说着,又递给了有德一把山楂,说吃点这个,也能好些。
月色皎洁高悬天际,柔和的光芒投射在水面越拉越长,波光粼粼。
有德搀扶着阿牌走到船尾处,就地盘腿而坐,掏出几个红彤彤的山楂:“先吃点这个。”
阿牌接过,放进嘴中,清酸爽口的味觉让晕乎乎的脑子得以清醒瞬间,三四颗下肚后有德又端起一碗热腾腾的鱼粥。
忽然船体微微晃动,阿牌的脸色又瞬间苍白了起来,作势又要干呕。
有德连忙道:“先别喝了,等你好一点再喝。”
阿牌靠着船柱上,无力说话,只是听话的点了点头。那模样像是一只被打了的小狗,可怜巴巴的。
夏日暖风在这河中水汽下也显得凉爽起来,此刻船上众人或已经入睡,船头只有一个带着斗笠的船夫。
船桨拍打水面的淅淅沥沥声,还有河道两旁的蝉鸣声相互呼应,乡野之美尽在此夜,让人无端平静下来。
有德脱下鞋袜,沿着船板坐下,小脚丫浸在清凉的河水中,发出一声舒叹:
“我很久没见过这样的夜景了,阿牌你见过吗?”
阿牌摇摇头,看着那一湾明月,声音有气无力:“我出生在西街,那里尽是穷苦人家。越是穷困,恶人也就越多。怎么会见过这样好的景色呢!”
有德一顿,便想起了城隍庙梁大勇那群地痞,阿牌为了活下去应该很辛苦吧,不然怎么会以这么小的年纪,招惹上那帮人。
“你…给我说说你以前的事吧。”
阿牌抿着唇,碎乱的头发掩盖住了他的大部分面容,让人瞧不见他的神态:
“没什么好说的,我生在西街,我娘生我那日正是欢庆的好日子,众人都去街道瞧热闹,她摔倒了,怎么呼救也没人来救。然后就死了。”
随后的事情,就跟这世间大多数惨剧一般,孩子一生下来没了娘,耳边少不了闲言碎语。阿牌的爹又是一个烂赌鬼,对其亲生儿子动辄打骂,日子过的苦不堪言。
“后来我爹也死了,我就自己乞丐活着,梁大勇看我双亲皆亡,想要占我家那两件破茅草屋。我便使了点招数,让他出了丑。他一把火烧了我家…要把我弄死。”
阿牌的声音无波澜,无起伏,像是在诉说别人的故事,他盛其一勺鱼粥放进嘴里,鱼肉鲜嫩,米粥软糯,很好吃。
比以前吃旁人丢弃的剩饭剩菜好吃,比大户人家泔水桶里的好吃,比野狗嘴里的骨头好吃。
四周静静地,有德看着水面上层层粼粼的月光,忽然心底升起一丝自责和愧疚。
这样环境下努力生存的一个孩子,心思缜密,事事周全,是很正常的。不然也许早就活不下来了。
是自己太过疑心和谨慎了。
阿牌见她迟迟没有说话,又喝了一口鱼粥,鼓足勇气开口:
“我知道,你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跟我不一样。可你给我起名字,给我饭,给我衣裳,我会好好报答你,把你视作一切,如果你不放心…我…我可以签卖身契。”
说罢,抬眸小心翼翼的看着有德的脸色。
卖身契?有德没想到这孩子能说出这样的话,阿牌纵然是个小乞丐,穷困不已,吃了上顿没下顿,可却是自由之身,跟普通百姓没有区别。
可一旦写下卖身契,那就是为奴为婢,当牛做马,彻彻底底的低人一等,被主家打死,官府也不会多问一句。
有德孤身一人逃离京城和丞相府,只是想培养个人在身边,为自己做事,并没有想辖制旁人的意思。
故而转换话题:“你今日怎的知道那匹马是匹好马?你懂马?”
“我不懂,但我觉得那马能走一夜雨路,实属不易。所以一定是一匹好马。”阿牌挠了挠头,有些羞愧。
这个理由有些可笑,但又确实没错,有德不由得笑出了声。
有德不知道的是,那匹马的确不错。拐她离京的那两兄弟,进京城还没几日,便赌光了身上的银子。
本想着在乞巧节当日趁着热闹,偷些回乡的路费,却没曾想在偷窃时听到那伙贼人密谋。遭遇了那么大的变故,这两个人贪生怕死,却还不忘敛财。
在一家大户人家的后院偷了马,又在死人身上扯下几个钱袋子,逃跑时恰巧遇见了晕死过去的有德,便驾着马车溜之大吉。
再然后就被有德打晕了过去,也算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有德半扭过身子,忽然眉眼弯弯:“阿牌,你很聪明。”
漆黑灰脏的小脸一愣,这是第一回有人夸奖他,阿牌嘴角不受控制的上扬,仰头将剩余的鱼粥全部喝光。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大内中,
瓷器碎落的声音此起彼伏,同时夹杂着宫女太监抽泣的求饶声:“殿下,您别冲动,一定要冷静啊。”
霍懋穿着月白色的寝衣,光着脚,头发散乱,原本精雕玉琢的小脸上满是愤怒和慌张。
一大群宫女太监围在他身旁,既要担忧九皇子踩到碎瓷器的脚,还得拦着他,不让他出殿。
霍懋咬着牙一脚将脚边跪着的内侍踢倒,大喊道:“都给我滚开,我要出宫,我要去找有德!都滚!”
“殿下,外面太乱了。昨夜刚刚经历一场屠杀,您出宫不安全阿。”一直伺候在霍懋身边的黄公公紧紧抱住他的双腿。
霍懋像是疯了一样,疯狂捶打着黄公公,头上的玉簪被甩了出去,落到地上,碎成了两半。
“你也知道外面危险,那有德呢?有德落到坏人手里不是更危险吗?我说过要保护她,你们都给我滚开。”
宫殿大门从外面打开,一道尖锐的女声,带着怒气而来:
“你闹够了没有?”
一身绯红金绣牡丹宫裙,头戴凤凰金冠大双翅的美艳女子,气势汹汹的走到霍懋面前,此人正是李贵妃。
霍懋一看见她,便立马请求道:“母妃,有德失踪了。你让我出去找她吧,她不知道有多害怕呢。求你了,母妃。”
李贵妃柳眉一挑,巡视一圈殿内宫人:“说,是谁把这个消息告诉殿下的?”
充满杀意的话语,让众宫人皆垂下头,不敢再说话。
霍懋拉着李贵妃的衣袖,双眼满是祈求:
“是我偷听到的,母妃你就让我出宫去找有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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