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过往三

自此以后,温承宗似乎变得越来越忙碌,回来也总是搂着他一会就睡了。

他身上总是臭臭的,酒味,汗味混在一起。但是周正挺喜欢,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挺好闻的。也喜欢他洗完以后有小汉子身上阳光的味道。

不知道,反正怎么样都很喜欢。

周正有时候好几天不能和他说话。

看着几间店铺交付货品的时候,偶尔听人说起新起来个什么人物,诗作极其华丽。

运货的时候遥遥一看,似乎在那些书生们最爱去的望月楼上看见那么个身影,很是眼熟。

他在做什么啊?

和学子们讨论学问吗?

但自此,街头巷尾都流行起了那么几首诗句,都是那个人所作。

那时候,似乎盛京所有人都知道新出了位风流人物。

周正没听明白那些诗句是什么意思,只隐隐觉得不安。

登高易跌重,这是军营里,一个老将同他说的话。

周正也有劝,却没什么效用。

后面那一夜,风流人物成了满盛都的笑柄。

宜兰郡主的赏梅宴上,以鹿为题,温承宗一句写不出来。

那只是一个局,所有人都看穿的一个局,每个人都知道那些诗句不是他所做,只是抄袭别人的段落。所以邀了他去,要看他的笑话。

那日,周正急忙关了店铺,回到小巷里的屋舍里。

望着角落里抱着膝盖难过哭泣的人儿,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该怎么做呢?该怎么安慰呢?

这是周正从来没学过的事情。

他被教过如何杀人,人的身上哪里戳中一定会死,或者怎么包扎自己的伤口。或者一定躲不过的时候,该往哪里动,才能扎到最不要害的地方。

他在军营里听到最温暖的话,便是没死吗?没死就站起来。

可是不能用在这里。

所以周正唯一能做的,就是抱紧了他。

犹如他抱紧自己那样。

真没用啊,竟只能做到这样。

周正真想把那些羞辱他的人全部杀掉,可惜重重把守,没有办法。

自己似乎什么也帮不到他。

真是废物啊。

虽然周正不知道他出风头要做什么,可依稀知道,是很要紧的事。

那段时间里,温承宗去到哪里都有人冷嘲热讽一句。

“呦,这不是大才子嘛。”

他才十八岁。

周正想冲上去打他们一顿,可是被温承宗拉住了。

在一段日子的低迷里,告示上贴了皇榜,七皇子生了重症,有能者可揭榜入皇宫。

在众人的质疑与嘲讽中,温承宗揭下了皇榜。

周正又想拦,也拦不住。

为什么呢?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出人头地,争得头破血流呢?

万一不成,就是掉脑袋的事情。

十八岁的温承宗,急功近利,一心往上爬。

心比天高,成事之后异常狂妄。

也就是在从皇宫里出来,他得意洋洋的举着圣旨。

好多小官家瞧他气势不俗,便想与之接结亲。

他的骄狂劲,着实让人以为他是个有前途,有能耐的。

能解决御医解决不了的病症,大约...是有能耐的吧。

他们就这样找上门来。

温承宗就异常放肆的拒绝了他们的请求,一点场面话不讲,言辞可谓恶毒的推掉了。

例如。

“凭什么我一定得娶他?就凭他脸上三斤的面粉?”

“你家那哥儿是什么妖魔鬼怪,走两步还拿帕子捂一下胸口,以为自己这样很美?丑人多作怪。”

还是那一句,登高易跌重。

周正好生劝着,要与人为善,别结恶缘。

怎么还和个孩子一般不懂事呢?

到头来,就只得温承宗那样一句。

“你懂什么?外面的事不要多管,你只等着圣旨,我给你一个风风光光的婚宴。”

随后殿上献宝,温承宗成了献宝状元,似是一个能戴在手上便能辨别时辰的银带绿玉的奇珍。

陛下赐下了府邸,宴席热闹的开了两天。

周正在街边角落里看着温承宗红衣玉带迎来送往,好不风光。

他想要进去,却被拦了下来。

门口的侍卫拿眼缝瞧人。

“如你这般套近乎的多了去了,他如今是圣上面前的红人,从此与你再不同。你们从前那点交情不算什么了,别再来了。”

周正没有说话,他也没有说起自己具体是谁。

只觉得,自己和这奢华的府邸格格不入。

若是说了自己是他的哥儿,应该会让温承宗很丢脸吧。

从此与你再不同了。

周正发怔的品着这句话。

又忽然听闻侍卫们讨论起,二品刑部侍郎看上了温承宗,欲将家里哥儿嫁与他。也有说,那溱音县主也喜欢他,哪怕知道温承宗更喜欢哥儿,也要使些法子。

那一日,还是春日里,盛京下起了毛毛细雨。

街边红灯笼被雾气萦绕,远远透出暧昧的光。

周正就行走在这一场春末雨宴里,身着黑色劲装,没有打伞,拿着把剑,穿了这片斜风细雨。

细密的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黑色的衣服粘在身躯上。可是他毫不顾忌的往前走,似乎下了某种决心。

他就这样消失在盛都的烟雨蒙蒙中。

他回了五眠,回到这个平静的地方,日复一日杀起了猪。

简单而快乐。

只是偶尔在山花烂漫,朝霞冲暗的时候。

会想起那么个青年,曾经信口开河说要娶他。

“正哥儿,你怎么在此处待着?”

大伯母的声音,将他拉回了现实。

周正就在家里鸡窝边的崩塌三角墙里坐着。

那是他小时候睡觉的地方。

此处已经遮不住他壮硕的身躯,风会扫到他身上。

可他记得,小时候是能挡住风,缩在里面也有些许暖和的。

他扛不住事情的时候,就会在里面躲一躲。

被人砸了后脑壳血流不止,呼叫求援无人相助回到家里晕乎乎还要干活的时候。

被人叫扫把星,绝对没人要的时候。

他就躲在鸡窝里缩着。

上一次如此,还是**岁的时候吧。

他已经很强大了,不会再被欺负。

没想到有一天他还是躲回了这里。

“就那么难啊?”

大伯母看着周正的样子,欲言又止,却还是说了一句。

周正沉默着,没有回话。

大伯母宽慰道。

“正哥儿,即是他要你,一年多了还来找你。你就好好考虑,大伯母信你,若他是个不好的,你也不会把自己给他。”

周正叹了口气。

“只是...当侧君,有些...”

大伯母眸光闪了闪,为难道。

“正哥儿,虽是你不同寻常,只是我们家境,着实与人家不相称...”

言下之意,能当个侧君已经不错。

周正还是没有吭声。

他曾经也是如此想的。

人心不足。

以前只想当个外室就好了,只怕生孩子没名分。

可是他对自己越来越好,越来越好。

又想,他是不是真的会给自己一个正君的名分。

直到后面,他说娶自己的话越来越常说,说只要自己的话越来越密。

周正原本小小的一颗心,膨胀到想去吞一整头大象。

南方多雨,夏季尤甚。

无声无息,又下起毛毛细雨来。

云雾拢住了层层叠叠的山峦,似是在抚摸青山那绿绒绒的头顶。

转头回了正门,却见温承宗一身金袍,身后一个黑衣汉子费力的举着给他撑伞,另一个黑衣汉子自己撑着伞抱着刀,朝周正望了过来。

周正没有理会,却见茫茫烟雨中,温承宗瘦长的身形站在门口与周大交谈着什么。

雨里,那黄衣身影朦胧的像个抽高的豆芽菜,又见他脸上似乎越来越惨白,似乎没了血色。手里抓着的聘书,也越来越褶皱。

周正低下头,心里叹息。

他终究还是知道了。

大伯母却是跺了跺脚,脸上有些焦急。

“这温公子就这般急躁,也不找个媒人。竟自己来了,不合规矩。”

纳的是侧君,也是要走流程。

家里管后院的长辈带着媒人来谈彩礼,谈细则。

然后才是汉子带着彩礼上门与哥儿相看一眼。

自己上门谈婚事,实在粗狂。

却见茫茫细雨里,温承宗回头看见周正,淡漠的看了好久好久。

周正没有躲,却也没有上前的意思。

最终还是温承宗自己拿过伞,朝他走了过来。

温承宗看了大伯母一眼,大伯母身子抖了抖,识趣的躲开。

温承宗面上已是平静下来。

却轻声说道。

“你说你叫陈武,你说你家是尤鹿清水县里的村子里的哥儿。你走之后,我翻遍了清水县,没有一个叫陈武的哥儿。有叫陈五的,我满怀希望去看,但不是你。我疯了一样的去找你,清水县每个角落,打听陈武,陈舞,陈五。甚至不找陈武了,找一个身形高壮的哥儿。”

“我后来不只找清水县了,我翻遍了尤鹿,没有你。我求了一个走马小官的位置,就是为了方便找你。我每次都是从南下跑马一路颠簸走陆路,不走水路,就是为了所过之处打听有没有你。”

“结果你根本不叫陈武,你叫周正。你不在尤鹿,你在南泽双程县。你一开始就没有和我说过实话,你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和我长久。你一开始就预备了你走就让我找不到你。”

“我脾气很急,每次凶完你我都会后悔,担心我是不是太凶了。我脾气很坏,每次都要你包容我。去殿前献宝的前一晚,你穿上我给你买的衣服,你从未穿过。你戴上我给你买的簪子,你从未戴过。你好好的劝我,说我肠胃不好,吃不得太辣,以后不要贪口。说要与人为善,不要结那么多仇怨。”

“你计划好了要走!”

“你想好了和我说再见,你想好了怎么告别。我什么都不知道。之后的每日每夜,我都在气我自己。若是我知道那是我们的最后一面,我一定不会朝你不耐烦,一定不会和你嚷着不要烦我。我并非要冲你发火,我并非要给你看到我那个糟糕的模样,我并非要你看到我的最后一面是那个惹人烦憎的嘴脸。”

“可是你不告而别,未带走我一两银钱,你早早谋算了要走!”

“我日日夜夜辗转反侧。大约是我不像个顶天立地的男儿,大约是我不够担当,大约是我说了太久要成亲可是又迟迟不娶你觉得我总在骗你,可我能改。”

“我不怪罪你走了,我不怪罪你害我被人嘲笑,我不怪罪你有了孩子不来找我。”

“可是,你不叫陈武,不住清水县。你的名字是假的,你的身份是假的。还有什么是假的?你身子给我的时候,你说因着我好看,我高兴了好久。这一句是真是假?我无从得知,你如今说是真的,我也不知该不该相信。我脑海里只有一个疑惑,越扎越疼。”

“我很想知道...我们在盛都在一起,我觉得弥足珍贵的那些日子,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呢?”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西江的船

狩心游戏

六十二年冬

我的18岁男房客

宁得岁岁吵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那个荒唐哥儿
连载中薯条可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