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同晏抬头望去，果不其然地又看到四十九戴着面具，斜躺在墙檐上。他的脑里忽然灵光一闪，对四十九说道：“你先下来。”
四十九一听，倒也是乖乖下来了，靠在墙根上问：“怎么，找我有事啊？先说好，我可是很忙的。”
“你看起来好像也没那么忙，总是隔三差五地就能见到你。”齐同晏想了想，换了个称呼，说：“师父，无灭天是不是很有名？”
面具之下，四十九的眼神一凛，声音也没了起伏：“你问这个做什么？”
“好奇。”
四十九盯着齐同晏，看了半天，说：“我说过的吧，不该问的不要问。”
“如果，把无灭天的消息传出去，会不会引起轩然大波？”
四十九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算了。”齐同晏转身，就要离去。总归他不了解无灭天，把控不了全局，而且，他也不想因为自己的不慎把四十九扯进来，到底是良心过不去。
“回来，给我说清楚。”四十九站在原地，命令道。见齐同晏没有反应，从袖中飞出一把绳镖，精准地擦过齐同晏鬓边的头发，射入对面的树干上。
颊边风声掠过，齐同晏下意识停住脚步，心下未定，强装镇定背对着四十九道：“你不是让我少管少问吗？”
“那不妨碍我问。”四十九用力一扯，那绳镖再次回旋，收回他的手中。“说说吧，发生什么事了？”
齐同晏的拳头握紧又松开，最终还是决定不告诉四十九：“没什么，只是最近太累了。”他不再转身，背对着四十九走掉，“我累了，如果你有事的话，也明天再来说吧。”
齐同晏的语言里是明显的消极与落寞，四十九听得出来。但他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一时也只能干看着，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四十九不是擅长安慰别人的人，不如说，有生以来他还没安慰过别人，遇到别人犯难时，大多时候他也只是沉默离去。没人教过他应该怎么关心别人，二十一也没有过。
夜色下，夏风中，四十九隐去了自己的身影。
这一夜，齐同晏睡得不好。
“夏日炎炎，这日头是越来越猛了。”晨起时，日光已经高升，齐同晏束好正装，坐上马车，往皇宫行去。皇上既然邀了众臣一同赏戏，肯定是不会有谁撂皇帝这个面子的，当然除了正在国寺祈福的大皇子齐珺。
“六哥！六哥！”齐同晏刚下马车，便感到怀里扑进了一团软软的东西。他低头一看，正是九公主齐甄郁。只见齐甄郁从齐同晏的怀里仰起头，脸上满是不满：“六哥骗人！根本就没来找郁儿玩嘛！”
她身边的大宫女就在一旁，笑道：“九公主听说皇上今天邀了众臣听戏，吵得要早早来这等六殿下呢，奴婢拦也拦不住。”
“天气热着呢，怎么就自己出来了？也不怕中暑，幸好这时的气温还不算高。”齐同晏蹲下身，轻柔地摸摸齐甄郁的头，连劝带哄道：“对不起啊，这件事的确是六哥不对，六哥给郁儿道歉，郁儿可以原谅哥哥吗？”
“那六哥今天一整天都要陪着郁儿！”齐甄郁紧紧拉着齐同晏的袖子不松手，生怕人跑掉，伸出一只手道：“六哥和我拉勾勾，说话不算话的是小狗！”
面对齐甄郁，齐同晏的确有些愧疚。他同样伸出小拇指，和齐甄郁的小拇指勾在一起，“好，都听郁儿的，六哥今天肯定好好陪你玩。”
“九公主与殿下亲近，这会儿是许久不见殿下了，想殿下得紧呢。”青枫在一旁笑。
“九公主，六皇子也来了，外面日头毒，我们不妨先进去吧？”跟在齐甄郁身后的大宫女说。
“不急，这不是还有些时间吗？六哥你来，”齐甄郁拉着齐同晏的袖子，一路小跑，带他来到了自己的宫殿，“六哥你等等，我有新东西要给你看！”
齐同晏看着齐甄郁那股兴奋劲，不由失笑：“什么新奇事物，让你这么急急忙忙的，现在就迫不及待地要拿给我看了？”
“六哥你不知道，那是母妃托了关系的，可难拿到了！”齐甄郁来到内殿，一通翻找，最后在宫女的帮助下推出了一个比自己人还高的玩意儿。
“公主，小心啊，小心伤到啊。”齐甄郁兀自推着那大物件，围在一旁的宫女各个心焦神慌，使得齐同晏越发好奇。然而当那物事出现在齐同晏的那一刻，他的好奇心瞬间就被浇灭了。
“这就是……你说的新东西？”他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被青枫扶住身子。
“殿下……”青枫压低了声音。
齐同晏借力重新站好，强笑道：“原来最后竟是被你买了去。”
九公主齐甄郁推出的，不是别的，正是那前日异珍阁竞拍的谢濯新作——偃甲圣女。
“是啊，我小时候的那个玩具差不多已经坏了，关节都松动了，没想到正好这个时候谢濯又有了新作品。”齐甄郁笑得天真烂漫，“这可是我求了母妃好久，母妃才同意给我买的，我可是付出了很大的代价的！”
“什么代价？”不得不说，齐同晏总有些紧张，也不知道为什么。
“母妃说，接下来几日都要我好好听夫子的话，还说要让夫子严格监督我。”齐甄郁的嘴角肉眼可见地向下弯。
齐同晏等了几秒，并没有发现自己有头痛的迹象，只是面前站着和卑月圣女一模一样的假人，总觉得瘆得慌。他问：“郁儿，你喜欢谢濯的这个新作吗？”
“喜欢呀，美女姐姐！美女姐姐可温柔了，还会唱歌跳舞，母妃不在的时候，都是美女姐姐陪着我的，”齐甄郁给了偃甲圣女一个大大的拥抱。
“唱歌跳舞？”齐同晏可不记得有人介绍过，偃甲还有这功能，虽说也可能是在他晕倒之后的事了。
“是呀，六哥不知道吗？我来给六哥演示……”齐甄郁绕过偃甲圣女的半个身子，正要寻找机关，门外的宫女在这时进来催道：“六皇子，九公主，时辰不早了，还请二位殿下移步令和苑，皇上已经在等着了。”令和苑，便是今天的赏戏地点，临近湖边，是降暑的好去处。
齐甄郁一撇嘴，“怎么偏偏卡在这个时候。算了，六哥我们待会儿再来，六哥可不要忘了，你可是答应了郁儿，今天要陪郁儿一整天的！”
“好好，知道了。放心吧，六哥不会反悔的。”齐同晏领着齐甄郁，来到正殿，向秦昭帝问安过后，挨着坐到了安排的位置上。
在左丞相的组织下，“春风八面”的戏员们挨在台边，开始了他们上台唱戏的表演。齐同晏去得晚，没听到大伙儿都点了什么戏，只顾着在台下照顾齐甄郁，和她一起听戏。
这戏的前半部分讲的是一个有勇有谋的将军，出生时便受到了良好的教育，长成了一个英俊的大小伙子。在一次外出时，他偶然救下了当时到民间微服私访的皇帝。皇帝欣赏他的武艺，问来他的姓名，又请他来兵营里训练其他士兵。这个将军也不推脱，可以说是欣然前往。再后来，战事告急，这位将军参了军，在战场上奋勇杀敌，立下头等勇功，皇帝也就顺势给他加封进爵，使得他一家的地位都有所提高。
可惜平和的景象总是无法永恒，皇帝老了以后，战事再一次告急，这回皇帝也是派这位将军出征。可许是将军的年纪也老了，这一回却是迟迟不胜。
“将军哪——吾等——休战可好？”台上，扮演敌军的戏子拉长了嗓子在唱。将军戏子一挥枪杆，低头向扮演敌军的人跪下，双手奉上枪杆。
“吾等就此——相安无事了——”台上扮演敌军的戏子还在唱，台下却已经乱成一片。
“放肆！谁让你们演这些的？下去！快下去！”左丞相显然没料到台上的情节会发展成这样，着急忙慌地起身挥袖，要赶人下去。
“左丞相，何必惊慌。如此不端庄，可算得上是殿前失仪啊，不如就让这戏演完吧。”一个男声悠悠道。
左丞相转向声音来源，发现出声的却是在皇帝身边坐着的千非忌，一时没了主意。他偷眼瞧着秦昭帝的脸色，见秦昭帝坐在位置上没动，试探地回道：“可是，国师大人……”
“无妨，就让戏子们演完这一场吧。”千非忌又道。
台下一时寂静无声，秦昭帝端起手边的酒樽，浅抿一口，没什么感情道：“演吧。”
光是这两个字，左丞相就感受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忙为自己辩解：“殿下，这真不是臣安排的，臣也不知道为什么……”
“听国师的。”左丞相的辩解还没开始就宣告结束，秦昭帝淡淡道。
左丞相胆颤心惊地擦了擦自己的额头，退下来，“是……”
事情已经不受他掌控了。他完全不知道这是什么戏，又为什么会出现这幕戏。在皇帝面前上演这样的情节，左丞相真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命活着。
察觉情况不对，齐同晏握紧齐甄郁的手，在她耳边悄悄说话：“父皇现在心情不好，你要乖乖的，知道吗？”
“好，郁儿知道。”齐甄郁也悄悄回他。
台上的人得了命令，将不知从何而来的情节继续演了下去，齐同晏越看越觉得眼熟。
前半部分，像是裴沉枝的经历改编，后半部分，像是昨日宁永言口中所传的关于裴壹的谣言。
是巧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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