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if 1-2:沉眠终结

她的双眼停止视物,她的舌头开始失去味觉,她的四肢开始麻痹。

妈妈问她发生了什么。

可怜的女人,因为一次意外记忆出现错乱,时而清醒,时而智商倒退如五岁孩童,间歇性失忆,嗜睡又厌食。事到如今,她还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死在了学校,周瑛无法开口说自己手上捧着的就是哥哥,她怕裴娜的精神状态接受不了,她怕自己因此失去世界上最后一个血亲。

周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缩在妈妈怀里,手里抱着哥哥的骨灰。她感受着唯一一个亲人的爱抚。

就像茫茫大海上失去了方向的船只,她无助地思考着以后该怎么办。

父亲的银行卡她不知道密码,不能向外申报他的死亡,如今也拿不到遗产。哥哥死了之后,家庭生活费来源更是只剩下每个月自己一人的助学金,现在她手头上的钱已经不够给妈妈买药了。

钱钱钱,什么东西都要钱,吃饭要钱,吃药要钱,治疗要钱,上学要钱,活着要钱,死了火葬要钱。

白天上学,放学打工到临晨一点,回到家里倒头就睡。几个小时之后又早早爬起来背书写作业,到了学校还得面对张谨言。

“要帮忙吗?”那人看似好意地说。

周瑛:“……”

周瑛分不出精力在张谨言身上,她没有力气去思考,她猜不透对方有什么深意。周瑛仿佛只剩下一具空壳,每天仅为了钱而转动。

她把车卖掉了,价格不高不低,够买两个月年的药。周瑛觉得这个办法不错,她随后把家里能卖的东西都卖了,哥哥的棒球,电脑,房间里的床,客厅的花瓶,红酒,毛毯,音响……最后家里称得上是家徒四壁,可钱还是捉襟见肘。

家具被变卖掉后,家里看起来空荡荡的,周瑛不再睡在床上,她更喜欢睡在沙发上,睡在母亲怀里,她蜷缩起来,企图从母亲身上汲取温暖。

周瑛从外面回来的时候,看到客厅有亮光。是妈妈在看电视,这是客厅里除沙发外唯一没有被变卖掉的东西,因为她不想让妈妈独自待在家里太无聊,这很对于一个精神有问题的人来说十分危险。

母亲屈盘着的腿上放着哥哥的骨灰盒,她并不知道这个冰凉凉的陶瓷罐子意味着什么,她只知道周瑛最近会抱着它,在她腿上睡觉。

彼时凌晨一点半,周瑛放下包,疲惫地走近,躺下,头靠在大腿上,骨灰盒硌在她头顶。

周瑛很快握着手机沉沉睡去,手机里有早上六点半的闹钟。

大半个月昼夜不辍的打工和学习让她的状态肉眼可见变的差劲,黑眼圈异常明显。

裴娜抚摸着女儿的脑袋,天然的能感受到亲生骨肉的情绪,那种暴风雨来临前滞涩苦闷的感觉像是雾气一般笼罩着她。

但发病状态下的裴娜智商仅相当于五岁儿童,她懵懂无知地全盘接受那股仿佛要将脊背压弯的沉重感。

周在忠和裴娜是典型的奉旨成婚,他们在老家被媒人介绍认识,然后结婚生子。一直到几年前经济大萧条时期,裴娜所在的公司大裁员,她失业在家带孩子,而周在忠升职到了本部,接着全家搬到这个寸土寸金的首都市中心。生活水平大幅提高,他们在郊区买了别墅,孩子们也都送进了首都最好的学校。周在忠到了本部公司之后,压力也随之增长,抽烟喝酒更加频繁,脾气变得极为古怪。紧接着就是无休止的争吵,埋怨。

真正的暴力又是从哪一天开始的,裴娜已经记不清了。她如今偶尔清醒,更多的时间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她有时想睡觉,有时会哭,有时只想盯着一个地方看。

清醒的时候,裴娜会问:“周瞬呢?很久没看见他了。”

“……”

裴娜的看上去很迷茫,不一会儿她果然就忘记了自己说过的话,见女儿眼下掩盖不去的黑眼圈,她问:“……你要睡觉吗?”

周瑛顺从地缩在她怀里。

距离毕业只剩下几个月,不少人已经有了详细的毕业规划,他们这些富家子弟,要么出国留学镀金,要么花钱上首都顶尖大学。周瑛也开始申请计划里的大学,然而她却发现一个残酷的事实,她计划中的大学无一例外并不专门针对特优生设置奖学金,而学费又极其高昂,贫困生的助学金她拿不到,这就导致周瑛即使考上了理想大学,也会被拒之门外。助学贷款的申请则需要在世的父母监护人的签名……周瑛捂着脸,脑袋里开始回忆花瓶击中那具厚重身体时的打击感,双手被毛巾里的鲜红血液浸湿,热量逐渐消散的生命流失之感,她的指尖微微发抖。

钱钱钱钱钱钱又是钱,周瑛根本凑不出那么多钱。眼下只还剩下极端方法,借高/利/贷,或者器/官/贩/卖。但她也知道这有多危险,她还有母亲,不想为此铤而走险,将自己和母亲逼上高耸险峻的悬崖。

她真的还能上大学吗。努力了那么多年,忍耐了那么多年,最终付诸东流,周瑛光是想想就要崩溃。

如果是那样,那么她左手尚未痊愈的密集针孔算什么。

她胳膊上触目惊心的烫痕、头顶缝合的十四针、身体上被刀具割伤的白色疤痕、摔断后植入了钢板的小腿骨、胸部羞辱意味的刺青和药膏无法抹去的发炎留下的斑痕、无数次以为自己要溺毙在黑色河流里却睁眼发现地狱还在延续……如果放弃了,那她之前像狗一样挣扎求活又算些什么。

“考上大学”这个念头,已经成为了她无数次想就此了结时,悬在她跟前的一根胡萝卜。

其实在很久之前,这个愿望的全貌是“想考上大学,赚很多很多的钱,带着妈妈还有哥哥离开这里”。但生活里众多非人的折磨,逐渐让这个愿望像河流里的石头一样,被消磨被打碎被炼化,只剩下一个畸形的念头“考上大学”。

她把它当成生命的全部目标,她为它割舍掉全部感官,她被嘲笑,被践踏,被羞辱,她全部生活都是依靠这个目标活下去的。有了这个目标她才能每天装成正常人走在街上,要不然她早就成了一具腐烂肿胀的尸体了。

这导致“放弃”的选项一旦出现,就会像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顶上,她恐惧着某一时刻它会落下,会砍下自己的头颅。她回避它,痛恨它,但它却如水草纠缠不清地绕住她的腿,浮现她的脑海里。

周瑛躺在母亲大腿上,母亲背靠客厅里唯一一座沙发安静地睡着了。周瑛盯着她的睡颜,纤长睫毛轻颤摆动,在眼下投落一小片阴影。

周瑛不知道母亲对于周在忠的死亡是何想法,甚至不确定裴娜是否还记得那一天,毕竟她患有间歇性失忆。

从急救室出来后,裴娜情绪稳定,这几个月里精神病症没有加重也没有减轻,周瑛不敢问她,她只能猜测,也许是那天受到的打击太大,裴娜的大脑选择性失忆以此保护身体主人。

她们就这么缄默着,在黑暗和心照不宣里度过每一个夜晚。

直到有一天周瑛回到家,发现裴娜消失了。消失了,她翻遍了整栋房子也没能找到她。

这个消息就像一把刀子划破了她空荡的心脏,那儿破了个漆黑的大窟窿,风呼呼吹过。

周瑛想,自己不该留钥匙给她的。

凌晨两点,周瑛走上街头,风将头发吹得凌乱,她大声呼喊,她痛哭流涕,就像那天在学校找周瞬一样,她无助地寻找着自己在世界上的最后一个血缘至亲。

周瑛最后在河边找到了裴娜,原来她短暂地回到清醒状态,感觉家里很闷,就出来走走。

随便走走,那为什么要往河的深处走去。

周瑛没有问她浑身湿透、瑟瑟发抖地抱着胳膊的原因,女孩沉默地用外套捂住她,背着她回家。

她只是开始感到一丝怨恨,怨恨爸爸不把银行卡密码告诉他们,她怨恨自己无能为力,不能赚到学费不能养活妈妈,她怨恨裴娜要丢下自己,她甚至怨恨周瞬死的不是时候。

裴娜寻死的理由很简单,清醒时的她和世界上大多数母亲一样,她觉得自己是女儿的拖累。只不过当意识快要被冻得涣散时,裴娜忽然想到,自己的死也许会刺激到她,就这么留她一个人在家,裴娜不放心。她又慢慢游回岸上,失温让她手脚僵硬,如果不是周瑛找来,她会冻死在岸边。

那天晚上之后,就有什么东西开始捅破窗户,潜滋暗长起来。

至少张谨言注意到了,如果说之前的周瑛是一把紧绷到极致的弓,那最近的她就像是一个桌子边缘的花瓶,随时都有可能掉下去碎成一地。

她问周瑛有什么好事会发生。

头破血流的周瑛抬眼,她从一片模糊血色中和张谨言对视,笑了起来,那是如同花瓣瞬间绽放又瞬间枯萎一般、极致靡丽吸睛的神色。

周围的人都看呆了。仿佛忘记了时间,盯着她的脸忘记自己的任务。

张谨言又重复了三个月前那句话:需要帮忙吗?

这一回,周瑛终于点头了。

让张谨言惊讶的是,恳求的内容是让她帮忙杀了具真贤,而不是周瑛亲自动手。

她解释说,因为自己得忙另外一件事了。

通过某些渠道得知周瑛最近购物记录的张谨言笑而不语,算是默许了对方的愿望。毕竟在自诩主人的张谨言心里,满足狗狗临终前的最后一个心愿,也算是一件自己该做的事情。

半个月后,具家发生了一件轰动全市的毒杀事件,具家次子离世,凶手下落不明,案件在各方媒体的阴谋推测下更加扑朔迷离。

有人挖出了这位次子生前的各种猎奇花边新闻,但碍于资本控制舆论的威力,这类新闻激不起多大水花,很快消失在了众多纷杂声音里。

而关于一家母女烧炭自杀的事件仅仅占了那天头条新闻的一小块角落,毫不引人注目。

如果让周瑛回忆起那天的情形,她会说那很温暖,自己紧紧握住妈妈的手,幸福地对视,她缩在妈妈胸前,她们之间是哥哥的骨灰盒。三个血缘至亲紧贴在一起,仿佛回到许久之前那个夏天的燥热午后,他们在蝉鸣中沉沉睡去。

【Happy Ending:沉眠终结】

结局性质判定标准在于周瑛的心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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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if 1-2:沉眠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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