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床洗漱,往沸水锅里放把挂面,加点调料就当作早餐了。七点多的地铁,拥挤的人群,早点味汗臭味和香水味混杂。
没赶上电梯,周瞬只好等下一趟。人来来往往,有人打着电话气急败坏开口大骂,有人焦急地看着手表,对生活的急躁像是面具一样焊在所有面孔上。
载着一箱子的人,电梯不知疲倦地上行下行,重复着机器设定好的程序。
打卡进门,开不知道有什么意义的会,来回跑动,赔笑,有时要和横向部门不断沟通回复事项,或者连续几个小时在座位上敲键盘。
头顶是监控摄像头,无情地扫视着这片空间里的每一个人,离开工位超过时间就会被监控记录,严重时直接扣钱。百叶窗背后就是上司的办公室,空间里弥漫着一股压抑而窒息的低压。
上大学时他经常嘱咐过妹妹不要多吃外卖和速食,甚至因为看不下去她混乱的饮食习惯,亲自把早上出门前做的饭菜用保温盒装好,送到她的宿舍楼下。
而如今周瞬的午饭基本靠外卖解决。
他之前去吃过一次公司食堂的饭菜,红的绿的黄的,泛着油光,吃起来的味道有种说不出的怪异,像是把很多种菜混在一起加一锅水炖,又像是隔夜剩菜放一起翻了翻重新煮,让他食欲尽失,吃了两口就感觉胃部一阵翻滚,连忙喝水咽下呼之欲出的呕吐感。
争分夺秒抓紧时间睡了个午觉,当周瞬皱着眉从桌上抬起头时,颈椎处发出难堪的咔咔声,他锤了锤酸痛的肩颈。
下午组长走过来临时交代工作,他顺着眼应下,心想今天又要加班了。
然而临时工作还不算完,被叫去开了两个无意义的会,紧接着处理实习生的问题又浪费了不少时间,周瞬终于在快下班的时候开始自己的工作。当周瞬重新坐在工位上时,发现已经过去了几个小时,而他还有一堆要在下班前提交的工作。
每天都如此,一件突发事件要花大半天时间解决,做不完的就要堆到加班来解决,公司里加班完成不了的就得带回家,熬夜通宵是常态,工作是永远做不完的,可一天到晚也不知道到底在忙什么,人们很容易从中产生虚空麻木的感觉。
周瞬已经习惯了被迫加班,习惯了做不完的方案,身体在熬夜和长时间坐在电脑前敲键盘中逐渐亮红灯,颈椎病、腰间盘突出和腱鞘炎是基本职业病,这个城市气候湿热,常年多雨,周瞬不幸在大学期间患上鼻炎,一到换季就难受得头昏。几年前还因为厌食,不得已在这具像老旧机器一样年久失修的身体上附加了一项慢性肠胃炎。
要命的是中学期间的那些伤口让他落下不少病根,尤其是一次从学校的一段很长的楼梯上摔下来,肋骨折断,差点陷进心脏。脑部也受到重创,差点永远在手术台上睡过去。
对那时的周瞬来说,既想醒过来又害怕醒过来。醒过来就是地狱,可是不醒过来,这个残破的家少了他就相当于少了一半的收入来源,留妹妹独自一个人照顾妈妈,他当然不会放心。
当他意识到自己处于高级单人病房时,心想自己倒不如死在手术室里。
周瑛家还没富有到,能支付得起首都医院住院部高级病房的地步,尽管她安慰自己的哥哥说,没关系的,只是答应了毕业后去张谨言的实验室而已。
可那句话放在周瞬耳朵里就自动翻译成了——她的后半辈子都得卖命给那个欺凌了她六年的人。
那一刻似乎有无数红线游动爬行上病床上这个青少年的脖颈,将这个苍白病弱的青少年缠绕绞紧,扼住窒息的喉部,抽去最后一丝空气。
似乎是看不下去哥哥眼中浓厚得几欲具象化的愧疚沉郁,女孩移开视线,说:“……妈妈也……可以进最好的疗养院,药费,治疗费都……”
——周瞬想,自己倒不如死在那段楼梯旁边,连手术室都不要进。妈妈的治疗问题,他们努努力也是可以做到的,只不过是时间问题,而事情的本质就是周瑛为了她的废物哥哥不得不同噩梦般令她恐惧了六年的霸凌者签订了一辈子无法逃离的合同。
病床上的少年流下自责而后悔的泪,浸湿了此后无数个想要一死了结的夜晚。
已经不仅仅是周瑛签下了张谨言的合同。那一刻开始,他仿佛置身于某个黑暗偌大的空间里,一个巨大的天平秤置于空间中央,左边砝码盘上是沉着头有罪的他,右边是那份仅他一人看见的合同,天平秤泛着冰冷神圣的光泽,他感到那冰冷光泽如同利剑刺入胸口。
神说每个人的命属于上帝,他从不信神,周瑛也不信,他们嗤笑过那虚无缥缈的象征。如果神真的存在,那么他们的苦难不就成了被允许,被见证的了吗。他们宁愿神不存在,命是自己的,他们至少可以选择生或死。
但从那天起,牵引绳的一端系着他的脖颈,另一端勾在周瑛手上,他的命属于周瑛,他得要后半辈子鞠躬尽瘁,无怨无悔,才算偿还得起这无尽的业障。
男孩从那双极度相似的漆黑双眼里看见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幽深扭曲的圈圈漩涡,她在说,你没有资格从地狱解脱。
你凭什么一死了之,你得活着和我一起感受这种痛苦。
所以他费尽心思地活着,苟延残喘地活着,光是呼吸受过伤的胸口就会发痛地活着。
他们之间不知何时已经达成一种共识,兄妹两人中的哪一个先死掉都是对剩下的人的背叛。
周瞬九岁之后就没过过生日了,最后一次是在父母的争吵声中把晚饭吃完的,他们记着吵架,忘记了儿子的生日。
妹妹说生日快乐,她把和脸一样大的相机捧在手里,眼里闪亮亮的。她自觉骄傲地说,我给他们写作业攒的零花钱。
谢谢你,周瞬把唯一的妹妹拥进怀里。
周瑛被搂得喘不上气,挣扎了一下,很快被放开了。
我会一直给你过生日的,还有妈妈,还有爸爸。她睁着乌黑的眼睛,快乐地宣告。
周瑛向来说到做到,就算爸爸会无视,骂她乱花钱,第二年还是会给他准备。
直到目睹母亲被他扇巴掌,被辱骂,原本尚有粉饰的家庭忽然间被不留余力地撕毁后,那双黑色眼睛里的光像余烬里的火星,噗一声熄灭了。
她抱着妈妈,也抱着他,小小的身体抱着她的全部世界,她摆出一副要和她的世界以外的全部人拼命的模样,像头凶狠的小兽,她咬下那段脖子,血像喷泉一样淋湿了她的牙和脸。
周瞬没有妹妹的狠劲,和故事里常出现的兄长形象不一样,他根本不勇敢,没有与成年人抗衡的力量,害怕暴力,惧怕父亲。被被踹了会哭,打了会喊痛,见血了会发抖。他更习惯跪在地上求饶,鼻尖碰到冰凉的地板,泪顺着滴落。
一个在严苛的社会规训下理应坚强勇敢的男孩,却需要小他一岁的妹妹安抚他,需要那双稚嫩的手抚摸他血与泪水打湿的脸颊。
他呜咽着从喉间发出破碎悲恸的音声,像是搁浅之际发出的鲸鸣。周瞬埋在妹妹掌心,他在一个比他小一岁的孩子身上寻求安全感。
周瞬痛恨自己的懦弱,痛恨自己无法带妹妹和妈妈逃离;痛恨自己在高大阴影笼罩之下不可控制的颤抖暴汗,面对拳头下意识的瑟缩害怕。
明明同出生自一具母体,但妹妹却像是他的反面。不管被甩得多远,她永远能爬起来,永远能义无反顾扑上前去,用瘦弱的身体护住发抖的女人。
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应该怎么做才能摆脱掉本能。
周瞬以仰视的姿态跪在妹妹床前,明明没接触过宗教,却天然地摆出一副信徒接受圣母玛利亚教导的模样。层层包裹的渗血纱布里露出女孩那双相似的黑色眼眸,折射着医院的LED人造暖灯光,明明那些温暖是假的,但就像一些具有正向趋光性的小昆虫,他无法抑制地被支离破碎的影像里挣扎着燃烧的火光所吸引。
闭上眼睛,她叹息般说,宛如布下神谕。
然后你就可以直面恐怖的声音*。
周瞬从梦中惊醒。
银色月光照进窗户,青年额头上细细密密的汗打湿了额发,整个人像是被从水里捞起来一样,他剧烈喘息着,胸腔起起伏伏。搭在脸上的手臂有一道明显的烫伤疤痕,那是十岁那年父亲发怒留下的痕迹,从那之后他在夏天也穿着长袖,只有妹妹在睡觉时会抱着那只裸露的左臂,触碰到如同藤蔓爬满整片皮肤白色疤痕。
时至今日他仍然无法忘记那具高大身影残留在内心深处的阴影,宛如潜伏在树丛里的蛇虫,总会在不经意间跳出来咬一口。
周瞬缓慢撑手起身,常年久坐导致腰背像生锈的机器般疼痛,鼻息骤然加重。他扶着墙到客厅喝了杯水。冷月从落地窗洒入。手扶着额头,梦醒汗湿碎发下是浓黑如墨的眼睛,那里翻滚着掩藏不住的复杂情绪。
……可事实上,每每让他从梦里挣扎着惊醒的,并不是随时可能重重挥下的耳光,而是妹妹的目光,他无法从那双相似的眼中逃离,似是有要将人吸进去的漩涡流转。
笑的,哭的,怨恨的,兴奋的,痛苦的,不屑的……她说,你要活着,活着才能一起分担这种痛。
血缘的纽带紧紧缠绕在两个人的脖颈上,谁往后退一步,另一个人就得加倍的窒息。
那年周瞬没死在手术台上,是他的神降下的天诛,为他曾闪过寻死念头的不忠,为他一瞬间渴望解脱的可耻行径,他得要鞠躬尽瘁,无怨无悔,掏出心肺血肉供养,才能偿还的起这无尽的业障。
*改了血观音的台词,和原意无关。
手快全发了,根本不敢留多两天。if2这条线写得我太烦了,因为越写越发现自己的弱点就是人物描写太垃圾了,除了心理剖析就没了,语言外貌是通通写不出来的……打算if3再练练手
下章哥就死了,嗯其实,哥死这个情节…在原计划是里和配菜一样搭的……原计划里还有一条【血养(名字没起好)】线的,哥妹活着大学毕业,但家里有高/利/贷要还,哥卖/肾/卖/血养活全家还钱死在手术台上,妹给张当药/奴最后死掉(这条线里张进了实验室),妈在疗养院好活。对,就是这么恶俗。然后现在觉得这种走向的话,心理剖析重叠度略微有点点高了,所以打算割掉(我就是靠着心理剖析活的。。)
if2原意是行尸走肉,但其实越写越不是我想要的那个味道,主要是因为作者人物描写太烂了,所有人物的反应都是一股淡淡的死人味……下一章写不下去了。下一章和这一章感觉好割裂,因为下一章是先写完的,这章有很多都是后来加的……算了,以后有机会再改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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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if 2 行尸走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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