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看看。”她压着题目思考,不一会儿辄有了解题思路,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一番,“后面死算就能算出来,我就不算了,你自己写吧。”
于执拿过计算步骤,许荆说道:“这种知识结合的题是最好过渡到新的知识点的。弄懂了手上这题,我建议你可以开始着手函数。”
他止不住扬气,“你教的真好,我一下子就学会了,这么快就可以学下一个。”
许荆微微笑了,应承这人的小孩脾气。
“别高兴太早,以后也要多刷刷学过的,学了新的不能丢了旧的。”
“是是是,谨听许老师教诲。”于执还想说什么,身侧走近来一个同学,他说外面有人找他。
于执起身走到门口,不知道和那人发生了什么,许荆看到少年极力回头的眼神,那眼珠间或一轮,显着不安,可惜她的角度看不见门外是谁。许荆只能坐在原位,毫不动弹,因为她不知道自己能如何回应少年的眼神。
无措之间,许荆看到了来人是谁。那人扎着和许荆一样的高马尾,但更有青春活泼的气质,裹着一条大红色围巾,仅一眼,便难忘。犹是荒芜江东的唯一太阳,寒秋,严酷,悉数柔软如波水,竟化成了和蔼可亲的飞鸟,让人迷失,让人忘了什么叫讨厌。
那双美丽的眼眸轻巧地游动,落在她的身上。
不解在心里加重——许荆根本不认识这个女孩。
客观来讲,他们聊得很快,只用了不到一分钟。于执坐回座位,不等许荆开口,他自证清白似的主动坦白,“我不认识她,她是常七找来的,她的工作就是充当别人女朋友,常七花钱雇的,他脑子有毛病,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明明知道我喜欢你。
最后这句话,于执只敢在心里默诉。
许荆迟疑着,“但是她为什么要看我一眼?”
“啊?她看了你吗?她为什么要看你?你俩认识吗?”于执三连疑问。
不容她辛苦思索,脑袋闪过一线——犹如教于执做题那般容易。
——因为你看了我好几眼。
——你为什么鬼祟地看我?
——因为你喜欢我。
可这次许荆没有把解析与其共享,她没法不吝啬,那是捅破窗户的最后一张薄纸。
于执着急地说:“我跟她就见过一面,这是第二面,我已经跟她说了以后别来找我了。”
许荆漫不经心应了一声。
他又解释一遍,精灵渴望晨露般诚恳。晨露看着他的脸,他身后的玻璃窗户出现一个人影,那人偏瘦,着件深蓝色外套,有些驼背,他跟走廊上的女学生询问什么,得到回答后便离开了。许荆看到那个男人沿着玻璃向前走,还抬着头处处看。
双腿近乎是自我长了意识,她站起身跟上去,穿过人群、拥挤的走廊,楼梯口的小窗微张着嘴,织出新鲜的流动的空气,然后她涉阶而上,没走几步双腿就不自觉顿下。
一个温馨的画面。年纪更大的那个男人从手提袋里面拿出一件厚厚的袄子,比他身上深蓝色外套还厚,简直是冬季服装,更矮的那个学生笑嘻嘻接过袄子,男人抚摸着他的头,两人交谈着,笑脸仿佛是从他们血肉中生长的。原来,笑容不是相对的,是自愿而发。
许荆察觉到自己来的不是时候,她难道不格格不入吗?
她退了一小步,转身就撞上了于执的胸膛,他的衣服绵软如白云。不由反应,左手手腕被抓住,于执一声不吭,拉着她一路登上五楼天台,走到最远最高的护栏旁才松手。
两人相视半刻,许荆想说话,问他怎么跟出来了,可还没问出口,霎时兴趣全消。人总是一时兴起。
于执亦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带她来天台,明明天台的风凶猛的不得了。
因为从她的背影里看到了逃离。
天空黑压压一片,看上去可能即将下雨或者闪几道雷,面前的灰亮也许下一刻会被劈开。许荆的头发随风向脑后飘扬,凉意冲洗着她的燥热和混乱,许荆只感到舒适。她低头,看到于执的手臂贴着她的手臂,不知他是否有意,一丝空隙也没有,两件衣服好像已经融化在一起,是混合口味的化成水的冰淇淋。
一个月以前,他也是这样站在身前,把她从野兽爪牙下带走,抓着她走了很长很长的路,长到许荆回想一生:没有意义的生命、漂泊的时间、循环的梦,残酷的人性。虚无是最悲苦的,她忆起约恩·卡尔曼·斯特凡松的书——《鱼没有脚》——“成为虚无,甚至别妄想能成为死亡,因为虚无是永远不到来的事物,它甚至没法去死。”接着,于执打破她的漂流,思绪的漂流,他问她有没有受伤,掏出一张创可贴,她一周没有光明正大的听过他的声音了,很好听,天使赐予了他一副天生适合唱歌的好嗓子;他力图证明内心,没有催促着她往前走,或者不是往前,而是找了明天势必要说清楚,这点和许荆像极了:我要证明我适合音乐这条道路,我要证明我喜欢你,我要证明我是从未虚情假意的朋友,我要证明我想和你正常沟通,我要证明我绝对厌恶你。一便是一,二便是二,她却不在意结果,也不会预测和希望答案,最后,就算得到一变成二、二加三等于一也不会纠缠。她的内涵就是这么空壳。她是生活里的野草,出生没有必要,死亡没有必要。
“你喜欢我什么?”她看着远山。
“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他看着她。
“你想说真话还是假话?”
“这样吧,不如我们打个赌,过几天运动会,我八百米拿了第一你就告诉我你的故事,如果我没拿冠军,我就坦白喜欢你什么。”
她莞尔一笑,“我没有什么故事,我的生活就像江东的秋天,难得有变化。”
真相是,许荆可以随时随地讲述她的故事,就像把垃圾桶扣在垃圾车上;对她来说,她在世上没有什么珍贵和最珍贵的东西,即使有,也可以和朋友慷慨地分享。
“是你的心情总是乏味。”于执如此认真地说,他收起了月牙似的笑意,“之前我跟我打了个赌,我赌你会不会使用我给你的创可贴,我赌对了不是吗?”
的确,许荆用了那个创可贴,并且蹭破的皮已经完好如初,就像从来没有受伤过。
“你的赌注是什么?”
“没有赌注,我知道我一定会赌对。”
许荆忍不住揶揄,“可是你还是选择了赌。”
他被噎住,一时语塞,“你最后不是还是用了创可贴。”
“我不用它伤口也会愈合,它本来就没有必要。”
“可是你知道它没必要还是用了,当你做出选择并且使用了,说明你潜意识里偏向它,它就变得必需了。”
两人的暗棋落子无声,一个人放纵,一个人执着。
许荆默了一会,四面八方来的风运走了棋盘,风里传来她的声音——“你教教我怎么转球,就那个,球可以在指尖转的动作。”她说着,笨拙地模仿于执转球的动作。
有什么关系,她的虚无足够挥霍,她的虚无打在于执身上不是利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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