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这夜,辛玉鸾是伴着这句关雎中并不是最有名的诗句进入并不安稳更不踏实的梦境的。
男子思念自己爱慕的女子真的是像这句诗中所唱的一样吗?辗转反侧,难以安眠,只为了那见过一面的窈窕淑女。
她只知道身为女子的自己竟然真的为了只接触过几句诗文几个字的男子,就有了那般精彩到让她惊恐的梦境。
她梦见了自己跟一个白衣男子一起策马狂奔,马蹄踏在草地上发出如同心跳一样的声音,云朵从她的发髻中穿过,月光抚摸着她因为骑马弓起的后背,凛冽的山风割开了她的衣袖,她纤细白皙的双臂从繁冗的衣袖中挣扎出,粗糙的缰绳摩擦着她细嫩的手心传来令她欣喜的疼痛,身下骏马不断奔跑上升的体温是如此真实,要不是这梦境过于离奇,她甚至都看不到那个白衣男人的脸,她都无法相信这只是梦境了。
那个白衣男子是谁?
她还记得他的白衣飘起掠过她面颊的触感,还记得那白衣上暗藏的精致云纹……
难道就是那位凌波公子吗?
辛玉鸾忍不住笑出了声。
真是可笑,她不过是看了几首这个自称凌波的人写的诗,就这般念念不忘,甚至还在梦中创造了他的形象,还真是比那些话本中的痴儿们还痴得可笑。
人总是会对自己没有亲眼见过的人产生莫名其妙的想象的。
她不禁想起自己幼年读到一首诗时总觉得他是个正直且高风亮节的人,当她把这个想法跟父亲说时,却得到了非常严厉的训斥。
“真是荒唐,此人不过是个爱溜须拍马的小人,有些文字功夫拿来卖弄罢了。身为我的女儿你竟然因为一首诗对这样的人产生敬佩之情,外面还总会有人传你的才情天赋,这话若是说出去,我的脸往哪里搁?”
时至今日,她依然记得父亲当时的话语跟表情。
在此之后不久,辛玉鸾就听说了拿那首诗给自己的下人被赶了出去,没过多久就得病死了,而那首诗的作者也在数月后因为结党营私被处死。
而辛玉鸾在此之后再也没有说起自己读诗书时对作者的想法了,每当她忍不住开口表达什么的时候,她眼前就会看见那个被赶走后病死的下人,跟那个她从未真正见过只因为一首诗产生了一个模糊形象的诗人。
那凌波公子会不会也是如此呢?从诗歌跟字里看出来是那样俊美潇洒的好男子,实际上却也同那个被父亲厌恶的诗人一样不堪呢?
脑子被满满的思绪填满,直到阳光被细密的窗格打碎后照射进来,她才想起自己竟然已经思考了那个或许根本就不存在的凌波公子一整夜了。
小蝶进来的时候看到的是一直心不在焉的自家小姐,不由得又是一阵叹息,但还是一如既往手脚麻利地做起自己的活计来,直到她看到了藏在小姐书堆里的那几张字迹格外苍劲诡谲的纸张,她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又不动声色地将那些纸张藏进了书堆中,仿佛它们本来就该在那里。
绣阁的宁静被打破时,已经到了下午。
辛梓琼又一次迈着大步,把身上的玉饰摇晃得叮当作响来到了辛玉鸾的门前。
“阿鸾,阿鸾!”
听着叫她名字的声音伴着玉饰叮当的碰撞声,辛玉鸾就知道是自己那个不着调的哥哥了。
“阿兄你这么高兴是有什么好事吗?”推开绣阁的门,迎接她的是兄长满脸跟阳光一样的笑容。
“还有什么?你忘了我昨天跟你讲的凌波公子的事吗?”辛梓琼的眼里满是兴奋,“你知道吗?我还没正式开始找他,他就来主动邀请我们了!实在是太好了!”
“邀请?阿兄知道他是谁了吗?”
辛玉鸾露出了母亲看待小时候的他们兄妹俩的表情,她不太相信自家阿兄说的事能靠谱,但也不忍心戳穿他。
“那倒没有,他还是通过纸条来联系我们的,落款也还是凌波这两个字,真是奇怪……”
或许是被辛玉鸾提醒了,辛梓琼的脸上也多了几分不确定,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判断了。
“对方连真实身份也没有告诉你,你就真打算去赴约了?别的不提,我们家虽然没什么仇敌,但终归也有些眼红的人的,爹娘就你一个儿子,万一你出什么事了……”
辛玉鸾颇为担忧地说着。
“呸呸呸!瞎说什么呢!”辛梓琼摆摆手打断了她,“约的地方就是我跟诗友们经常聚会的地方,还约了我们全部的诗友,一大帮子人呢,都是知根知底的大家子,光每个人的护卫加一起就上百人了,有什么危险的啊?”
“再说了,你觉得写出这种诗的人真的会是那种暗算人的小人吗?”
辛梓琼眨巴着眼睛,抛出了专门针对妹妹的杀手锏。
辛玉鸾没忍住笑了起来,她这哥哥还真是了解她,知道只有这小格子大小的一方天地的自己从来都是通过诗文来看人的,哪怕父亲曾经的训斥让她不敢把这样的判断倾诉出口,也不影响这是她唯一能用来观看这名为“家”的牢笼以外的人的一扇窗了。
“那么,阿兄是对这次能揭开凌波公子真面目势在必得了?”
“嗯……不好说,恐怕……还要你来帮忙。”辛梓琼的语气忽然迟疑了起来,甚至有几分心虚,一听就知道是要有什么歪主意了。
“那我就恕不奉陪了。”见到哥哥这幅模样,辛玉鸾立刻警惕地打算关门送客。
“别啊!我的好妹妹,求求你了!”辛梓琼顾不得仪态,用身子挡住了即将关上的绣阁门,“那凌波公子的邀请函上说,他觉得我们这群人的诗词水平太一般了,实在不值得他露面,只有遇上能与之相匹配的势均力敌的绝世文章他才会露面。阿兄左思右想,就只有阿鸾你的诗够格!”
“那又如何,我又不是男人,怎么去参加你们的诗会?你是想让我坏了名节吗?”辛玉鸾也被兄长的荒唐之言惊讶到了,慌张着推开辛梓琼,打算关门不再理他。
“等等……”辛梓琼的注意力忽然转移到了辛玉鸾的手上,“阿鸾你的手怎么了?哪里弄伤的?”
“嗯?”被哥哥冷不丁儿这么一问,辛玉鸾一时也忘了自己要赶人走的,将手掌放在自己的面前看了看。
只见那对白皙如玉石的手掌上有着数道貌似是绳索摩擦勒紧后留下的红痕,因为刚才慌乱关窗的动作,新结痂的伤口已然裂开,红宝石一样的血滴正在一滴滴冒出来。
亲眼看着这样的伤口,辛玉鸾这才感受到了从手掌心上传来的钻心的痛,但她此时的大脑已经顾不上这疼痛了。
这分明是骑马的缰绳勒出的伤痕!
就跟梦里的一样。
难道梦是真的?
但别说她在这样家教严格的家庭里根本不可能在夜晚骑马出去,她又不是她哥哥有经常偷偷跑出去鬼混被抓回来也只是罚跪的特权,她甚至根本就没学过骑马,如果像梦里那样策马狂奔,恐怕根本不会只有手掌心上这点伤痕,而是会被活活摔死。
看妹妹这样疑惑的表情,辛梓琼只觉得是刚才自己荒谬的言行害得妹妹惊慌失措弄伤了手,没再提凌波公子的事情,只连忙跟妹妹赔礼后,去叫郎中来给妹妹瞧伤。
“阿兄!”辛玉鸾忽然叫住了辛梓琼,捏紧了拳头,伤口裂开得更加严重,血珠从指缝间流出,“你是想让我跟你一起去诗会吗?我跟你去!”
“啊?”本来都要放弃的辛梓琼听到妹妹这么说,反而不敢继续了,他只觉得现在的妹妹有些陌生得可怕,似乎做了什么不得了的决定,甚至连眉眼看起来也与往日不同了,竟然让他有些许畏惧。
“帮我准备一套男人的装束吧,你的那些诗友的名单身份还有你们诗会的规矩都给好好讲讲,对他们就说我是你族中兄弟,年幼怕生但颇有诗才能祝你一臂之力。至于爹娘那边我可以说是去城外寺庙祈福了,身边下人你帮我搞定。”
辛玉鸾豁出去了,对凌波公子的好奇跟对梦境的疑惑就像无数细密正在结痂的伤口遍布全身一样,让她痒痛难忍,不搞清楚这些她实在是无法安心。
看着妹妹面无表情的说出这么一番话,辛梓琼无比后悔,他的妹妹怎么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这真的还是那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知道在绣阁里看书写字绣花的阿鸾吗?
还是她被什么野狐怨鬼给附体了?
“还是你想让爹娘知道你之前跟我说的话?”辛玉鸾表情冷峻地抛出了对兄长的杀手锏。
“好,我安排一切。”辛梓琼果断低头应下,内心的悔恨可以把他淹死了。
见兄长答应后,辛玉鸾终于能关上门了,转身后见到的却是跪在地上用头抵着地板的小蝶。
“小姐,求你千万不要去!小蝶求你了!”小蝶的声音里带着哭腔,身体在不断颤抖着。
“不过是跟阿兄出去见见世面罢了,你之前也经常跟我说谁家的小姐经常女扮男装出去赛马斗鸡的,你担心什么?”
辛玉鸾俯视着这样的小蝶,只觉得更加奇怪了。
说起来,这个小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服侍自己的呢?她似乎不是一开始就是自己的贴身侍女,但似乎总是比那些自幼就伺候她的侍女对自己有更多的过度关心。
“小姐,小蝶求你了……千万不要去……小蝶求你了……”
小蝶没有回答,只是不断重复着这句话,让辛玉鸾厌烦无比,直接招呼其他下人把她带了下去。
不过是个爱操心的下人罢了。
听着小蝶远去时依旧在不断呢喃的声音,辛玉鸾这么想着把绣阁的门紧紧锁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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