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离一大早就被陆淮吵醒。
东塘镇宿舍是建国20年后就出生的老房子,跟林离外公比都小不了几岁,隔音做得巨差。
一墙之隔外,陆淮不知道在收拾什么东西,动静排山倒海的,不一会儿就有重物落地,咚咚响,像在捶打人类的心脏。
她睡眠浅,起床气重,哪怕神志不清也冲到隔壁,对着金属门大声骂了一句。
“陆淮,你大爷的。”
陆淮反应倒快,趁林离还未依着本能爬回床上,冲出来一把抓住她。
“林同学,江湖救急。”
他今日兴师动众,为的是迎接远道而来的直属领导及同事,来自S市规划院的另外三位驻镇工作队队员——何文镜、倪向东、叶晓文。
陆淮正愁没有随行小妹,林离自己送上门来。
上午九点钟,林离抵达H市高铁东站。高铁东站是两年前新建的,途经线路不多,来往人群很少。
林离想起,办公室墙壁上挂着一幅据说是描绘H市城郊秋景的中国画。画上连山绝壑、苍烟红树,小桥人家隐匿在末节处的流水之下,好一个出世绝尘的桃花源。
而当她第N次来到高铁东站时,不得不感慨画家造梦,梦境坑人。满眼望去,市郊区尽是萧瑟秋风,和墨团一样随意散落的自建房,看不见半点诗意。
陆淮在路边停好车,不客气地使唤她:“等会帮我拿一下花呗。”
林离转过身去,恶狠狠地抢过他怀里那束杂色康乃馨,脸上勾起一丝讥笑。
陆淮变了,他现在除了谄媚,还是谄媚!
自从来到东塘镇,他被人情世故里蕴含的弯弯绕绕整了一波又一波,现在都学偏了,想着给领导送花以示欢迎。
简直是呆瓜,拉条横幅也比送花好啊。
林离腹诽不断,直到陆淮拍了拍她的肩膀,才发现来人已至。穿着西服套装的两男一女,仪态大方,款款而来。
林离走到年龄痕迹最重的男人面前,露出职业微笑,“何工,欢迎您,我是东塘镇的代表,林离。”
“你好你好”。男人张开嘴,笑声爽朗地挠着她皮肤。林离意识到这是她很熟悉的那种豪迈而不失稳重的笑容,另一种职业假笑。
何工低下头,指着林离怀中绽放的花朵,小小的眼睛盛满疑惑:“这是?”
“康乃馨”,林离解释道,“陆淮送您,或者您夫人的礼物。”
—
林离刚坐上车,就收到了邻座传来的信息。
那个叫叶晓文的清秀姑娘,憋着笑容在一旁看戏,最后还是忍不住找她要了微信。
一上来,就是个惊天大八卦。
叶晓文:真的笑死我了,何工刚离婚,就在上星期,陆淮不会不知道吧!
林离:我想,他应该不关注这方面的消息。(* ̄︶ ̄)
说完,她抬头看了一眼前排二人,开车的陆淮,和坐在副驾驶的何文镜。自上车后,两人仿佛楚汉交界后的刘邦和项羽,毫无互动,泾渭分明。
她不小心整了陆淮。算了,这也没什么。林离高傲地抬起头来,反正她是故意的。
林离和叶晓文聊何工八卦聊得热乎,坐在她右边的倪向东却开始搭话:“小林姐姐,你和陆哥一样,都是G大的啊?”
“对呀,你也是吗?”
“我不是,我是S大毕业的本科生。不过,我们学校是CP呢。”
林离呵呵笑了一下。G大和S大,在高校界的确是一段夫唱妇随的佳话。在GDP战场上缠缠绵绵的两座副省级城市,其直属大学却情深似海,两家官博每日在wb隔空互动,情人节还不忘撒狗粮,把隔壁没CP凑对的理工大学气个半死。
倪向东接着说:“我不是第一次来H市哦,我舍友家住这边,之前就来过,我还知道你们一个谐音梗?”
“哦?”林离有些好奇,客家话还能玩谐音梗?
“哈哈,我有个同学叫小杰,我舍友说在你们这边,小杰就是傻子的意思。”
林离噗的一下笑出来。
倪向东性格活泼,一路上都在拉林离说话。叶晓文好心提醒:他看上你了。
林离刚从一个冷笑话里边喘过气来,她回道:不至于吧,他就是性格幽默。
叶晓文立即回复:至于。
可惜,林离没把这个小插曲放心上。接到人后,她就被刘书记打发回办公室干活了。贵客当前,刘书记会亲自招待,不会像丢陆淮一样丢给她。
接着,一整个白天都没见到陆淮。
她似往常一般早出晚归,兢兢业业完成细碎又冗长的工作。赶着月亮清影回去休息时,在楼梯转角处被人握住手腕。
肌肤相触的温度,很热,像有熨斗在烫平皮肤表面的沟壑。
林离看着蹲在地上的陆淮,表情很无奈:“酒品这么差就别喝了,行吗?”
陆淮的眼睛像雪天里的池塘,闪闪发亮,“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酒鬼都这么说。
林离使劲挣脱他的手,却发现男女力量差异巨大。瘦瘦的陆淮看起来弱不禁风,还挺有力气。
他亮晶晶的眼睛眨巴眨巴,表情像只小狗一样无辜:“你那个男朋友怎么回事啊?”
“八卦起我来了?花钱买真相。”
林离将微信页面转到付款码。
下一秒,她的微信响起提示音。
“您的账户已到账五百块钱。”
—
几小时前,陆淮又一次参与受邀出席了东塘镇的贵客晚宴。
小小的包间,浑然分作三个小团体。
领导们开口闭口都是国内外经济社会热点,站高望远,他底蕴薄,插不上嘴。
倪向东和谢哥打得火热。出于某些原因,陆淮今天看倪向东有点不爽,便使着法子把满酒的杯子转给他,谁知这家伙真有好本事,一斤白酒下去照样面不改色。
陆淮知道自己喝酒天赋奇差,不动声色地远离。
只剩下两个边缘人。
叶晓文戴着眼镜,在沙发另一侧小口吮吸着橙汁。陆淮慢慢朝她移动着身体,想着要不要过去聊会儿天,好打发时间。
谁知叶晓文拿起包包,脸不红心不跳说了句“帮我应付下”就大摇大摆走出了包间,一去不复返。
很好,现在边缘人只剩他一个了。
陆淮举起玻璃杯,无声无息喝起闷酒来。
“谢哥,林离有男朋友吗?”倪向东突然红着脸问,惹得谢哥哈哈大笑。
陆淮走上前,给他泼了一桶冷水:“据说她有个感情很好的男朋友。”
倪向东果然瞬间泄了气,两手垂在腰间,似乎一蹶不振。
“别听他乱说”,谢哥好心宽慰,“林离这感情状况,扑朔迷离,我上个月问她,她说自己不喜欢男的。”
“啊?”对面两个男人,同时发出疑惑。
谢哥“嘘”了一声,回头瞧了瞧,确定坐在饭桌上的大人物没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动静,才压低音量继续说:“之前是谈了个,后来闹掰了,老死不相往来,就没再见她找过。”
“现在,只能看到林离和女生在一起玩。”
陆淮倒了一小杯酒,一饮而尽。
谢哥又说:“但是,她手机屏保还是个帅哥,听说是爱豆什么的。所以我觉得她还是喜欢男人。”
倪向东倒了一大杯酒,一饮而尽。
“那我得好好把握把握。”
关于林离复杂的感情问题,陆淮觉得自己有必要明确一下。
毕竟他们现在是同盟,如果对方有稳定关系的男朋友,那必须保持距离。
所以借酒装疯,撒泼打滚。
真心话接假酒醉,问了出口。
“没有。”
陆淮看到林离脸上晃荡着一个不明显的梨涡,她蹲下来,和他四目相对,郑重声明:“我没有男朋友,陆淮。当初怕你多想,所以骗了你。”
陆淮面色一整,转而释然,闭上眼睛,任嘴角勾勒出一抹傻笑,“我多想啥呀我多想。”
林离用了点力气,拿手掌拍了拍他瘫倒在地的身体:“我都喜欢过你,万一你自恋地觉得我对你余情未了怎么办?”
“我哪有这么自恋?”
“你没有?”林离将他扶起,转移话题:“别告诉别人啊,我都说‘我不喜欢男的’才不用去相亲。”
陆淮伸出手指,摆出一个“OK”的手势,“行,那你以后别瞒着我,也不准说我们不熟。”
林离吐了吐舌头,谢哥这个大嘴巴,喝了酒什么都说。她举起三根手指发誓:“放心,哥们,我以我们珍贵的友谊发誓。”
至此,陆淮才满意地点点头,在林离搀扶下回到了房间。
床边,杂色康乃馨散发出令人安心的气味,让他那夜的梦变得花团锦簇,变得洁净无尘。
梦里,他回到21岁那年的夏天,对着一位陌生女孩剖白自己。
“偷偷告诉你,其实我一直想做一名真正的设计师。室内设计专业的课程,没教太多东西,所以我在自学。不过我相信,我会成为很厉害的设计师的。”
那时候的他还很拙劣,远不懂留白的话术。几行口语话,词不达意,只能重复地表达追求梦想的炙热,与着急。幸好她不在意。
林梨的信息来得很快,她说“你一定会成功的”。
梦里边的他们一直都是好朋友。而现实是,他很快就远赴日本求学,和国内的人事物都断了联系。
是什么时候开始觉得朋友很重要?
陆淮想,也许是去日本的第一年,突发新冠疫情,他和当时的女朋友挤在小出租屋里,担惊受怕,却无人可说。
当然,也有可能是后来,到外面和别人交谈,却终究觉得同异乡人有隔膜,无法推心置腹。
当时的他对林离没有男女之情,却总会想起这位曾经的同窗好友,仿佛心里永远有一个空着的角落。
后来他看到这样一句话:“怀念,就是任由生活中的那个窟窿敞着,永远不愿意补上。”看完就流下了泪水。
也许,这就是青春残酷的地方。
把谁放在青春里,青春都会给予他千万次凌迟,凌迟到聪明人悔恨、愚钝者大悟,然后躲在角落里幸灾乐祸。
“怀念,就是任由生活中的那个窟窿敞着,永远不愿意补上”出自蒋方舟老师的《故事的结局早已写在开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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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Chapter 4 想念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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