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突如其来关闭的门与光速变脸的“梦”，方醒立在阴风惨惨的黑暗走廊里，颇为怀疑人生。
而他睡前披挂在身上的所有“装备”此刻也尽数归位。
“每日夜里十二点之后，至次日早晨五点之前，房门必须栓锁。”
这条规则在副本中，被重申了两遍。
一遍在宿舍楼大厅，还有一遍，在每间宿舍的房门后。
也正因如此，方醒在整理时就确信，如果在这个时间段出现在了不该出现的地方，他恐怕会与副本里的小可爱不期而遇。
很显然，副本把这个见面的“宝贵机会”，强塞进了他手里。
“梦境”，不过是障眼法。
更有一种可能，他或许从未真正地在宿舍里，入睡过。
方醒侧身推了推宿舍门——推不开。
摇头哂笑，果不其然。
手电筒的光落在走廊深处，转瞬就被黑暗吞噬。
这里是五楼边缘，前方是情况不可同白日而语的幽深走廊，后面不远处则是可以直通全楼层的安全通道。
方醒在心里强行给自己做镇定工作。
没关系，不就是从两个危险里选一个嘛。
相比起安全通道几近全封闭式的环境，他还是更……
手电光所及的走廊深处，一道不明黑影腾跃而起！
靠！这什么鬼！
方醒有一瞬间差点儿没管住嘴嚎出来。
“小八，你在吗！”
方醒脑内呼叫系统。
性命攸关，他眼下对劳什子不明生物没半点儿研究兴趣，转身就往安全通道跑。
小八从自己空间里的软沙发上弹起来，懒懒抻抻胳膊，半空中虚点两三下，打开一张投屏，看着里面昏黑颠簸的画面，不明所以：“怎么了宿主？”
方醒捉住安全通道门把手，夺门之后用手电一扫，下行的楼梯中一片翻腾的昏黑，遂不假思索直接往楼上窜，尽最大努力让自己回复小八的声线听起来很冷静：“能给我提供个铃铛吗？什么样式的都可以。”
安全通道的门在方醒身后闭合，发出沉闷一响。
宿舍从外部看有六层，但方醒在白日看公告栏旁边的消防通道示意图时，里面却并未标注六楼的信息。
三两步跨上楼梯，六楼的安全通道门开着，里面是未知的黑黢黢。
一股寒意席卷单薄衣衫，方醒再转身看，先前的黑雾居然已经漫上了楼梯中段！
赌一把？
方醒攥着手电筒，咬咬牙冲进了六楼。
铺天盖地的静谧拥抱了他。
随之而来的是……诶诶！
冲进门洞的下一秒，肩膀就是一紧，方醒甚至没来得及采取反制措施，就被早在门后藏匿多时的人捂了口鼻，敛去了声音。
耳边拂过温热吐息，转瞬离去的同时，留了一句轻音：
“嘘。”
小八坐回沙发里，在虚拟屏幕上划拉半天：“可……”
蓦地，他浑身一激灵，剩下的“以”被生生截断在嘴边。
小八不可置信点击屏幕右上方的“第三视角”小窗口，拉近拉近再拉近，端详一秒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叉掉了画面。
齐！齐长河？！
他他他怎么来了！！
不是说过两天在逆旅里见吗！大哥您怎么还真就亲临这么危……这么无聊的副本了啊！
身后的人力气很大。
方醒深知对方多半没有恶意，便也卸了力，任由对方紧紧捂着自己的嘴，把自己大半身体都笼在怀里。
手电筒的光不知何时灭了，一片黑暗里，方醒只能听到两人的呼吸声。
不，不止。
这人好像还在掏什么东西，叮当地闷响。
从楼道中上涌的森冷贴近了脚，饶是身后人捂着自己的口鼻，浓烈的焦糊味儿依旧呛得方醒想把自己的心肝肺全都掏出来洗一遍。
“……叮……”
森冷席卷全身，清越铃声突现！
方醒在黑暗中的双眼瞪大一瞬——
铃铛！
身后这人绝不可能是宿管，那就是……任务者？
在铃声响起的下一秒，寒意却愈加彻骨。
但对方依旧淡定地摇着铃铛，仿佛笃信用这样的方式就可与之抗衡。
粘稠黑暗里，传来含混不清的哝语。
也不知过了多久。
黑暗走廊中渐渐出现了自然光，温度也回升。
黑雾散了。
身后的人终于放开了他，长时间保持着一个姿势，让方醒在被松开的同时踉跄了几步，对方又拉着他的胳膊把他扶稳，方醒跌撞着走到楼道尽头的窗边，脱力靠到墙上，偏头回望跟过来的人，低声：“……谢谢。”
对方的身形依旧隐没在昏暗之中，方醒看不清他的脸，却能感觉到对方正停留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对方不应他，只是长久驻足在自己看不清的昏暗里，缄默着。
鬼怪带来的危机消去，但此刻两人似乎陷入了一种更诡异的危机之中——社交危机。
得不到回答，方醒目光游移向窗外。
凌晨的学校笼罩在浅淡月光之下，高矮不一的几栋楼昏睡在夜色里，已经开始褪叶的树与灌丛伶仃在角落。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伫立黑暗中的人，正用目光肆无忌惮描摹着他的脸庞。
齐长河偶尔觉得自己仍在幻境之中。
他曾只能于水中央轻触其掠影的人，此刻正活生生站在他近前。
似一场大梦正回溯着，若是梦醒，人也将散。
方醒见救命恩人既不跟自己搭话，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打算把从危机伊始就无应答的小八薅出来，跟自己先唠五毛钱的嗑。
结果又是呼唤几连，尽数石沉大海。
方醒：“……”
好，很好，不仅回答问题是驴唇不对马嘴的，连恪守承诺也是转眼就扔到九霄云外的。
“它们今晚不会再来了。”
身后恩人忽然出声。
方醒闻言回头，黑暗中响起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对方也走到了窗边，靠在他对面的墙上。
他半张脸还隐没在昏暗里，方醒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能感觉到他正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今晚不会再来了？
方醒缓声道了句“好”，心里却不大轻松。
被副本里的鬼怪盯上这种事，逃得了初一逃不过十五。
今夜过了，明晚呢？
况且……
垂在身侧的手不着痕迹摩挲了一下手册微硬质的表皮在裤袋表面的凸起。
——眼下他身上还叠了个类似“标记”的东西。
这种情况下，如果随身携带着反制的道具，自然是最佳之举。
方醒内心大汗，现在他浑身上下能跟副本沾点儿关系的，恐怕只有那本还不清楚有何具体效用的手册了。
反制的道具……
方醒缓缓移目看向正靠在对面墙上已经开始闭目养神的恩人。
他，或者说他身上的铃铛。
就是最好的答案。
*
窗外天蒙蒙亮。
方醒被恩人叫醒的时候，整个人都在懵逼状态。
模糊视野里，碎花布料在他眼前晃啊晃。
方醒抱着膝盖抬头，和垂眸看他的恩人对上了眼。
方醒惺忪着从地上爬起来，此时他虽仍有困意，但精神却恢复得出奇好，昨夜里的惊悚经历似乎并未对身体造成什么影响：“……我怎么睡着了？”
这副本还能改善睡眠质量的？
一丝与周身气质格格不入的柔和从齐长河眼底划过，被他敛了回去，语气淡淡：“该走了。”
方醒被人牵着手下了楼，和恩人一前一后，觑着对方半天才觉出点儿怪模怪式来。
他这是穿的什么啊……
碎花裙子和塑料拖鞋？
夜里太黑，对方的皮肤属于隐藏状态，到了天一亮，高冷气质瞬间就被一身行头打败。
恩人带着他一路下到一楼，走进大厅。
大厅的墙面中央悬着表，还有一刻钟到五点。
恩人瞥了一眼时间，又很自然拉着方醒往宿舍管理员休息室走。
方醒的大脑在下行途中已清醒了许多，此时终于把视线投到了两人交握的手上。
诶？怎么还不放？
方醒不习惯被人这么拉着走路，微微施力一挣便脱开。
对方手里一空，指尖轻颤了颤，也收了手。
方醒并未注意到。
他站在原地，目送恩人走到休息室门口，覆上门把手，在他要出声制止的前一秒压开了门。
随后就……光明正大走了进去！
方醒看了看旁边墙上高高贴着的宿舍规则，又看了看四敞大开的休息室门。
心中对于对方是个任务者的那点儿初想法开始动摇。
如果是任务者，他不会进休息室。
如果不是……他干嘛要救自己这个犯规者呢。
方醒再次给自己敲了警钟。
副本里可怕的并不是鬼怪，而是人。
一个早已暗中盯上了你，却还对你不动声色的人。
只会比鬼怪，更趋近副本的本源。
齐长河迈步进入休息室内。
里面一片漆黑，外界的光到了门口，就像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拦截了一样，一丝一毫都无法照进来。
齐长河把铃铛从扁扁的衣兜里掏出来，精准无误搁在了休息室的桌子上面。
顺手敲了一下桌边的虚无。
“起床了。”
方醒看着恩人一分钟内速通宿管休息室，在对方出来的时候眨了眨眼。
对方看着他，启唇似要说什么，却是一看挂钟，又改了口：“先回房间。”
方醒跟着看过去，差五分五点。
两人沉默上楼，在即将分别之际，鬼使神差地，方醒叫住了已经转身要走的恩人。
“……等等！”
对方侧身，望向他的眼眸中糅杂着迷惑。
“留个名字成吗，”很久之后，方醒也摸不清自己当时的想法，也许是反制道具的诱惑吧。
“二班，方醒。”
对方点点头：“齐长河。”
*
楼籍带着未消的困意从床上爬下来。
照例先和柜子来个亲密接触，再与卫生间的门难舍难分一阵，最终扑到水池边让自己物理清醒。
一把抹净脸上的水，卫生间边上的宿舍门却突然被敲响。
洗过脸后本还有些倦怠的楼籍，此刻已在脑中把自己的墓志铭都想好了。
“咚咚咚。”
门外的人还在有节奏地敲击着。
楼籍大气也不敢出一个，尽量放轻步伐，打算就此从卫生间挪移回寝室。
却在刚迈出卫生间时就遭遇了滑铁卢——质软的橡胶拖鞋好死不死在落脚时把鞋帮敲在了地面。
“嗒”。
声音很轻，但放在清早屋内屋外都很安静的环境里，足以让门外人听清楚门里的声音。
楼籍心脏一瞬狂跳。
“……楼籍？”
门外传来模糊人声。
楼籍难以置信，小声询问：“……方醒？？”
怎么可能？他明明还在睡……楼籍往方醒桌边一看，得，衣服和鞋都没有。
楼籍：“……”
“你什么时候出去的？？”他颤颤巍巍。
门外的方醒不明所以：“巡楼的要来了，你先开门。”
“咔哒。”
门栓划开，方醒丝滑钻入，反身再锁好。
迎接他的是楼籍饱含激情的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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