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再走过一个十字路口，可以看到一片别墅区，房型方正，没什么设计，外立面多多少少都有些老化。
舒越和保安亭的大叔打了个招呼，刷开了小区闸门。
“小越这么早回来啦。”
刚关上门，一个穿着围裙的中年妇女就匆匆来到玄关，利索地打开鞋柜，取出拖鞋。
“我自己来就好了，吴阿姨。”
“快去洗手吃饭吧，正好今天先生太太都在。”
舒越闻言，笑容僵在了脸上，吴阿姨已经健步如飞进厨房继续忙碌。
正准备上楼把书包放了，和下楼的白萱打了照面。
白萱今年才刚三十五岁，穿着白色的薄卫衣和浅灰色卫裤，栗色的头发随意扎起，丝毫没有年龄感的脸上展开笑容：“小越回来了，今天这么早就放学了？”
抬着眼的舒越神情淡漠，本想像往常一样无视着走过，但看到了她身后的舒元衡，舒越轻轻“嗯”了一声，作为回应。
“教导主任说你受伤了，怎么回事。”舒元衡在询问她，语气却没有任何起伏。
舒越答：“小伤而已，处理好了。”
舒元衡皱着道：“对自己负责点，不要把时间和精力浪费上这种事情上面。”
扑面而来的官腔味，习惯性下达的指示，舒越压抑着厌恶，低下了头。
舒元衡瞥了一眼她，先一步下了楼，白萱有些惊讶道：“你受伤了？伤在哪里？让我看看。”
说着还上手去抓舒越，想要检查伤处。舒越一把抽开自己的手，满脸厌恶看着她，真不知道是不是白萱演技高超，从她的担心中竟丝毫看不出破绽。
白萱习惯了，并不惊讶她的抗拒，也没有再强行“关心”，说道：“那我先下去了，你收拾一下快下来吃饭吧。”
偌大的餐桌上，三个人分散在三边，各自专注自己的餐盘，吃着这顿貌合神离的晚餐。
在舒越的计算中，今天舒元衡在省里有个会，一整晚都不回来，白萱的父亲来电说腿脚不舒服，要带他去看医生晚上也赶不回来。
所以她才会接受教导主任的“建议”，翘了晚自习回家。结果现在只能戳着面前无辜的米饭，浑身不自在。
舒元衡左手拿着手机，右手往嘴巴里送一点菜，注意力明显在手机里的公务事上。
“对了，你父亲的腿怎么样？”舒元衡的询问依旧没什么情绪，甚至眼睛都从手机移开。
白萱一口汤刚送进嘴里，对他的询问很意外，差点呛到，轻微咳了两声：“没什么，主要还是因为他的糖尿病，医生让控制好血糖，做一些按摩和康复运动，就可以缓解。”
舒元衡抬头看了她一眼，点点头：“好，有什么需要可以和我说。”
过了一会儿，他又看了一眼安静的舒越，以及那只包着纱布的手：“数学竞赛结束前，不要再参加任何体育课活动，你应该知道这次竞赛很重要。”
“知道了。”
/
这天是袁希希上学最积极的一天，她早早就冲出家门，把袁宥兰叫她把牛奶喝完的嘱托抛在身后，耳机里的音乐都是欢快的。
教室里还没来多少人，她拿出习题装模作样解题，余光却一直在门口寻找一个人身影。
舒越一进教室，就被其他包围住，她一向这样众心捧月，她的身边永远都有人。袁希希见状捏紧了手中的纸盒，犹豫了。
一犹豫，一个上午就这样过去了。
其他同学都先去吃饭了，舒越却还在座位上，终于只剩她一个人。
意识到自己居然关注了她一整个上午，回过神的袁希希诧异了一下，但还是鼓起了很大勇气一般，走向前去。
“这个给你。”袁希希向她递出那个纸盒，盒子边缘因为反复被触摸已经有些翘起。
“这是什么？”
“疤痕膏，在你伤口结痂之后就开始涂，这样才不会留疤。”
舒越抬起自己的手：“留疤怎么了？”
袁希希没想过她会问这个，表情凝固住，眼神不自觉乱飞，胡乱组织着语言：“呃……你是女孩子，留疤不好。”
“为什么女孩子就不可以留疤？”
舒越一双笑眼注视着她，并没有较真想要一个答案的意思，只是嫌少在这张平静的脸上，看到如此慌乱的表情，觉得很有趣。
又怕自己太像是在找麻烦，给她留下不好的印象，自己给自己圆场：“开玩笑的啦，谢谢，我会用的。”
舒越接过那只疤痕膏，放进了口袋里，又问：“一起去吃饭吗？”
袁希希点了点头。
中午菜单依旧是舒越决定的，因为无论问什么，袁希希都会说随便。
“对了，数学老师没找你吧？”舒越问。
袁希希摇了摇头。
“你不用太在意他，你看同学们背地里都管魏志基叫喂只鸡，他在我们这里没什么威信，看你是新来的，才对着你耍威风呢。”
袁希希压根就不知道数学老师的真名，和他的这个外号。
开学这么久以来，她没有加过班里同学的好友，没有参与过任何一个群体的对话，仅有的交流一个是和同学陈琳琳，还有一个就是舒越。
班里同学没有特意来和她熟络，以她的性格，也不会主动去找别人亲近。
偶尔倒是听到过这个名字，但袁希希压根没多想。
而且她从小就这样不讨喜，被老师针对也不是一次两次，她并没有放在心上。
换做以前，她才不会在意数学老师是喂只鸡还是喂只鸭，但对她说话的是人舒越，她瞬间就不想让对方冷场，很真挚地问道：“为什么？”
舒越神秘兮兮压低嗓音：“这说来可就话长啦。”
然后整顿饭，都在舒越眉飞色舞的讲述中进行。
关于魏志基的事情，袁希希也只囫囵听进去个大概。他是从贫困地区考进大城市的师范生，硕士研究生毕业，现在是工作第五年。
即使在大城市念了这么多年书，思想上还是没有与时俱进，每次刚接手一个班时候，一板一眼不苟言笑的，只想尽快树立起自己的威严。
可现在的学生压根不吃这一套，所以每次都会适得其反，他越是让同学罚抄罚站，言语羞辱，同学越是不服他。
再加上他重男轻女，对男生的耐心远远超过女生，于是他成为了高一九班第一个获得外号的老师。
但魏志基在这个班很快就收敛了气焰，因为班里有舒越。
“你做什么了？”袁希希问。
舒越耸肩：“我还能做什么？当然是用成绩狠狠打他的脸啦。他最看不起的女生，是数学联考满分，数学竞赛第一，他的考核都得靠我，还不得好好改改？”
看着舒越得意地晃着脑袋，袁希希非但不觉得反感，还觉得有些可爱。
这是她第一次发现，有人可以在自己耳边叨叨一中午，她都不觉得聒噪。
袁希希喜欢听舒越讲这些没有内涵的八卦，喜欢她讲着讲着把自己给逗笑的样子。
只是两个人的距离还太远，连朋友都算不上，不知道下次倾听的机会什么时候可以有。
正这样想着，失落的情绪就爬上了她的眼睛，她很快低下头，不想让舒越察觉。
一回到教室，舒越就又回到自己的圈子，袁希希也和没有发生任何事一样回到自己座位。
同桌陈琳琳注视了袁希希许久，看得她心里有些发毛，忍不住问：“怎么了？”
陈琳琳瞥了一眼舒越她们，叹了一口气：“算了。”
见她这样扭捏，袁希希也有些不耐烦了：“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就，你最好还是别和舒越走太近。”
袁希希表情一僵，对这话感到很意外。
其实她和这位同桌的交流也不算多，因为她也是独来独往的不爱说话，但她的孤独特别洒脱，是不屑与任何人交流的孤独，平等的看不上每一个人。
虽然目前算不上了解舒越，可她毕竟帮过自己，听到也不是很熟络的同桌这样说，袁希希心里心里有些不悦。
她没有反驳陈琳琳，也没有追问原因。
当时的袁希希觉得，她并不能和舒越走得多近，所以不论陈琳琳出于什么目的，她们之间有什么过节，都不重要。
现在对于袁希希来说最重要的，是下周的月考。
木溪课程的难度和海城差不多，但是木溪惯用题海战术，这点袁希希一时难以适应。本就薄弱的理科，几次周考下来，成绩更加不尽人意。
她也想像舒越一样，给针对自己的数学老师，一记响亮的“耳光”。
一回到家，袁希希就和袁宥兰说，她想报数学补习班。
袁宥兰喜出望外，似乎很高兴袁希希对自己提要求，因为在她眼里，这是外甥女需要自己，认可自己的表现。
“好，好，我明天就去给你打听最好的补习班。”
“谢谢小姨。”
袁宥兰笑得更加满足了。
据说袁宥兰在做杂志社编辑以前，是一线记者，跑了很久的社会新闻，人脉非常广泛，能转进木溪一中，也都是她的功劳。
只需要几通电话，就联系上了木溪最好的补习班，并且顺利在招生非常严格的名师班里，争取到了一个名额。
这是袁希希长这么大，人生中第一次有了一个目标，对未来有了一个期待。
虽然只是一场微不足道的月考，她想要进步，想要变好。
就像是深海中漫无目的游走的鱼，看到了一束光，然后她笨拙地、努力地，朝着那个光亮的方向在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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