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从学校到小姨家，坐公交不过三十分钟的路程。
街道两旁的路上，都是光秃秃的枝桠，颓废着伸向苍白的天空。
袁希希戴着耳机，播放着英文歌，头靠在车窗上，思绪如往常一样飘散。
这支手机是袁宥兰新买的，电话卡也是新的，但联系人非常贫瘠，只有袁宥兰一个人。
袁慧兰交代过，不用把新的联系方式告诉她，只有这样才能重新开始生活。
但袁希希没有想这么多，在她眼里，回木溪并没有“开始新生活”这么大格局，不过是逃跑而已。
她现在能做的，就是过好当下，好好上学，尤其是数学。
自从上次瞌睡被抓包，数学老师总是有意无意盯着她，似乎迫不及待想要再抓到一次，来借此发挥。偏偏袁希希的理科都不好，数学成绩也是勉强能看。
她再怎么努力，也抵挡不过下午第一节数学课的攻击力，于是她又被叫了起来。
这次是直接上台做题，数学老师抱着胳膊站在边上，一脸看好戏的样子，袁希希捏着粉笔，大脑一片空白。
这种羞辱存在的目的，不是让她因做不出来题出糗，而是眼睁睁浪费别人上课时间，而为她是转学生，没有感情基础，更容易对她产生不满。
“老师，快下课了。”清脆的声音在袁希希身后响起，她认出那是舒越，看起来像是催促的话语让她瞬间耳朵发烫。
余光看见数学老师看了眼自己的手表，脸色有些怪异，清了清嗓子：“袁希希你放学来趟我办公室，先下去吧。”
袁希希把粉笔放进黑板槽，低着头快速走回座位，然后看了眼悬挂在黑板上方的钟，离下课明明还有整整二十分钟。
昏昏沉沉的下午一直延续到最后一节课，晚自习前最后一节是体育课，夕阳已经斜下来，整个操场都是橘黄色。
操场上有六七个班级，男女分开，懒洋洋做着热身运动。
照例绕操场跑完两圈，体育老师吩咐体委去取来一些运动器材，随意的堆在跑道旁，就吹了口哨宣布自由活动。
同学们十分默契地成群结队，去往操场各处。但袁希希没有队，独自一人前往主席台前的阶梯上坐着。
开学第二周，班里大部分同学她都能把名字和脸对上了，但她依旧独来独往。她是转学生，来之前班里已经有了固定的团体，这是原因之一，她自己选择了独处，这也是原因。
袁希希习惯性发着呆，这个位置朝西，她并没有躲避洒在她脸上的阳光。
“同学！同学帮忙传一下球！”
遥远的声音传过来，袁希希本来就正对着阳光，根本没看见说话的人在哪，直到一颗足球滚到了自己的脚边，才确定这话是对自己说的。
不知道是不是被太阳晒得有些发懵，把球踢过去还是扔过去，袁希希花了些时间想了一下，然后选择保险一些，捡了球，往操场里跑去。
“哎！小心！”
话音刚落，一阵风过，袁希希摔在了地上。
和她一起倒在地上的，还有翻到的球筐车、散落的球，和一个身影。
“你们没事吧？”
急匆匆跑来的男生有些担心的询问道。
“我没事，你呢？”开口的不是袁希希，而是一个温暖的女声。
袁希希这一摔，人更恍惚了，抬手遮了下刺眼的阳光，才看清那个和自己一起倒地的身影是舒越。
她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看着自己，以一个非常别扭的姿势倒在地上。
袁希希摇摇头，那个男生长舒一口气：“没事就好，同学你怎么直愣愣就往球筐车这里跑啊，还好……”那男生停顿了一下，声音顿时拔高：“舒越你的手！”
舒越此时已经坐了起来，抬着左边的手，手掌侧边有明显的伤痕，鲜血渗出。
刚才袁希希抱着个球径直就往操场里跑，似乎是没有看见面前的球筐车，完全没有要避开的意思。
舒越的本意是想抓住她，让她不至于一头摔进筐里，没想到非但没抓住，两人还一起摔向了球筐车。
她下意识伸手护住袁希希的头，所以最后砸在不锈钢球筐车尖角上的，是舒越的左手，尖锐的边角划出了一道明显的伤口。
/
医务室里开着空调，吹得人脸上发烫，双颊泛红。
站在一旁的袁希希此刻却无比清醒，她双手紧紧捏着自己的衣服，一言不发盯着舒越的手。
卫生老师给舒越的手消完毒，剪了段纱布给她包扎：“还好划得不深，不然就要去打破伤风针了，这几天注意一下，伤口别碰水。”
“好，谢谢老师。”
舒越话音刚落，朱建军颠着个大肚子匆匆闯进来，神色紧张地问：“怎么样？舒越有没有事？要不要去医院？”
“没事的，主任，小伤而已，你看已经处理好啦。”说着，舒越还抬起自己的左手晃了晃。
朱建军神情松了些，紧接着又皱起眉头，把手往身后一背，斜着眼睛问：“刘老师，你的课堂是怎么管理的，要是学生伤得再严重点，你这饭碗还想不想要了？”
站在朱建军右后方的体育老师刘斌低着头，弯着腰，额头上冒着汗，声音好像在颤抖：“对不起主任。”
“你该说对不起的是舒越同学！”朱建军呵道。
没等刘斌开口，舒越笑盈盈地打断：“主任，我是学生。”
朱建军欲言又止，也没再追究这件事，交代道；“一会儿直接回家吧，晚自习也不用来了。”
走时还刮了一眼一旁那个面无表情的袁希希，朱建军记得她，是这个学新来的转学生。刘斌来通知自己的时候，只说了她们俩是一起摔倒的，所以也没在意她的存在。
老师们走了，卫生老师也出去忙了，医务室只剩下两个人，和呼呼吹着热气的旧空调。
袁希希咬了下嘴唇，嘴巴里像含了什么东西一样，含糊地问道：“为什么救我？”
舒越看着她，噗嗤笑了：“我叫你了，你没听见，而且只是抓了你一把而已，没有‘救你’这么严肃啦。”
“可是你受伤了。”
“失误而已，你担心我啊？”
袁希希不回答，眼神乱飘。
舒越猛然凑到她面前，强迫她对视：“你担心的时候怎么也没有表情？”
袁希希往后退了两步和她拉开距离，转移开话题：“教导主任他们好像很紧张你。”
“可能因为我是年级第一吧。”
“哦。”
空气闷闷的，人也闷闷的。
袁希希向来不擅长和人交流，小时候，袁慧兰一个人带着她四处奔波打工，她很累，所以没有那个精力去和袁希希互动，导致她开口都比正常孩子慢一些。
上了学之后，袁希希依旧没有办法融入人群，她不会主动和人说话，反应木木的。
没玩过芭比娃娃，不知道最流行的动画片，也没有看过电视剧。问她什么，她都只会呆呆地摇头说不知道。
在别的小孩眼里，特别无趣，久而久之也没人愿意和她做朋友。
他们都说袁希希是个孤僻的人，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直到遇见舒越。
“一会儿你也直接回家吧，咱们一起翘了晚自习。”
“啊？可是数学老师叫我放学找他。”
“放心，我跟他说我受伤了，让你帮我背书包回家，我是年级第一，他们都听我的。”
如果是别人说出这种，袁希希一定会觉得这个人很装，但是从舒越嘴里说出来，却一点都不觉得反感，就好像她配得上这样的骄傲。
/
一回到教室，班里的几名同学就拥上来，询问舒越的手有没有怎么样。
袁希希自顾自走回自己的座位，开始收拾起书包，同桌陈琳琳瞪大眼睛问她：“你干嘛？还没放学呢，你也受伤了？”
袁希希摇头：“送舒越回家。”
陈琳琳噎住，有些复杂的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舒越，最后把视线挪回自己的习题。
两人大摇大摆走出校门，门卫看到是舒越，根本没有阻拦。
“书包给我吧。”袁希希伸出手。
舒越一愣：“干嘛呀，我又没真让你背，伤口在手掌上，你怎么也小题大做啊？”
“可是......”
“可是什么，你说出来。”
袁希希再次沉默了，话就在嘴边，可她就是没有办法把愧疚和感谢说出来。
“说不出来的话，就当没有‘可是’了，我先走咯，拜拜。”
舒越说完走向了公交站，袁希希立马小跑步跟上，说：“我陪你回家。”
这回舒越没有拒绝，然后一路沉默着，上了公交车。
公车驶过一片商业区后，舒越在精致的商品房包围中下了车，招手和袁希希告别。
袁希希面不改色环视了一下，心中对舒越的定义又丰富了一些。
家境富裕，成绩优异，性格开朗。
条条都和自己背道而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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