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谈及生平憾事,颜茵茵总能想起填报高考志愿时那个遥远而模糊的下午。
身为理科生的她在经历三年物化生摧残后,毅然决然将第一志愿改为外国语言文化类学科。
而后她便在大学毕业前迎来福报——
穿越乱世,两眼摸瞎。
她所穿越的朝代名唤大齐,架空的,历史书上翻不到。
时年正逢乱世,帝王昏聩,民不聊生,天下诸侯并起,八方皆有农民落草起义,割据称雄。
好消息是和穿越小说中描写的一样,不论世道如何变迁,朱门高户坚固的门庭始终未被战乱动摇,似一个绮绣遍地的世外桃源。
坏消息是颜茵茵穿越的对象不是高门贵女,而是流民。
她知道高门过得好只因路过县中望族宅邸时,无意发现从他们粮仓里溜出的硕鼠只只油光水滑,皮毛鲜丽。
然而没有关系,虽穿得不好,但她所在的这伙流民食物还算充足,可以撑很长一段时间。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关系,因为食物是年仅十二岁的原身和其余几个妇孺。
颜茵茵在现代时就四体不勤,大学四年挥霍的时光更让她把所有知识分期还给了老师。
造水泥不会,制火药不会,制玻璃香皂也不会,唯一擅长的外语在这个天杀的架空世界也不知该对谁说,她唯一能凭借的,只有贪生怕死的本能和一颗挣扎求生之心。
不论如何,活命总是最重要的。
心思定下,她苦思三夜,终于制定出自认为详细周密的逃亡计划。
她暗中与同她一样沦为肉羊的妇孺们通气,并约定三天后一同逃离。
就在那个月黑风高的出逃之夜,颜茵茵的人生迎来转折。
她成功……被其中一个妇人告密给妇人的丈夫,获得第一个沦为盘中餐的殊荣。
往后数年,她反复梦到那夜的场景,恐惧将梦境描补得愈发丰满清晰。
粗陋的铁锅架起,火舌舔舐下,锅中浊水冒着白气,妇人抱着孩子,男人们或执木棍,或握柴刀,皆眼神贪婪地在她身上每一个部位逡巡。
好像饿狠了的狼群在商议该怎么划分猎物,他们不断吞咽干涸的涎水。
夏夜里蝉鸣聒噪,锅中水烧得越热,颜茵茵后背越凉。
“咕嘟咕嘟——”
不过多时,沸水声发号施令,流民们围将上来,正当她以为自己必定喜提“最倒霉穿越者”称号时,四面八方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远望土龙翻滚,近处灰尘上浮,流民们左右对望,脸上浮现如出一辙的恐惧。
没多作犹豫,他们抛下被五花大绑的颜茵茵,逃了。
一伙山匪已提着砍刀举着弓箭冲杀上去,几个来回便将徒步逃亡的流民杀了个干净。
颜茵茵被绑在大锅旁,目睹全程,灵魂似乎已经脱离躯壳,既发不出声音,也做不出表情。
直到路过的山匪宽刀一甩,刻意将一点沾着鲜血的碎肉溅在她脸上,她的目光才终于聚焦于满地凌乱倒塌的尸体之上,后知后觉地开始发抖,呕吐。
原来乱世杀人,就像庄稼地里的锋利镰刀收割一茬茬稻穗。
不,比那还要轻易,颜茵茵想。
流亡不过短短几天,她便深切意识到穿越小说里主角大杀四方一统天下的情节都是假的,乱世之中身如浮萍命如草芥,如她这样的普通人,不活到下一秒都不知道自己的脑袋还能不能安然待在脖子上。
“漏下一个。”
山匪们搜刮流民微薄的财物干粮时,骑在漆黑骏马上的大胡子贼首拖着马刀,轻蔑地看着地上呕吐的颜茵茵。
立马有一个高个子山匪停下动作,越众而出,嘻嘻地朝颜茵茵笑,染血长刀高举,就要斩下她脑袋。
颜茵茵满脸涕泪,怕得欲死,胸中却又生出赌一把的豪气来。她跪在地上,叩头呐喊:
“大人有帝王之相!”
“停——”
在长刀离她脖子仅一毫之距时,贼首叫停。
但凡颜茵茵头埋得不够低或喊的是“救命”,只怕此时已人头落地。
“先听这厮说说再做计较。若只是胡言乱语再砍了她也不迟。”
颜茵茵知道生死危机下的急智给了她一缕活命的曙光,当下调整心态,抬眸偷觑贼首相貌,很快又垂下眼睫,压抑着哭腔道:
“我粗通相面之术,观,观大人方额阔首,龙须虎目,面貌奇雄,实乃,贵极之相,值此乱世必有一番作为。小人……属下乃前朝大家之后,略通计谋,然飘零半生,未逢明主,今蒙主上不弃,愿为公大业效犬马之劳!”
说罢,她再度俯首,将脑袋抵在泥地上,一弓瘦削的脊背轻颤,静待自己的下场。
一秒,两秒,三秒,贼首未曾言语,却也不曾下令砍了颜茵茵。
颜茵茵心中惴惴。
她看不懂面相,更不通计谋,但耐不住长了一张会瞎编的嘴,如今只得赌一把了。
“将这小子带回山寨。竖子若敢欺我,定将你活剐了给兄弟们分食!”
洪钟般响亮的嗓音在耳畔炸开。颜茵茵像是被抽空了全身力气,猛地倒在满是尘灰的泥地里,离岸活鱼般大口喘息,冷汗濡湿襟背。
她无比庆幸,贼首不懂面相,但普信。
颜茵茵被扔在马背上带回贼窝。
往后四年,从十二岁到十六岁,她一直生活在山寨之中,熬死四任主公,而后遇到沈定。
起初,她因有些小聪明,时常为贼首出谋划策而得以苟活。
但贼首不是傻子,明令禁止她习武乃至与人接触,出行必人有随同看守,防她逃窜。
颜茵茵倒也老实,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柴房里,翻阅些山匪抢来的书籍竹简。
大齐所用文字与华夏古体字大致相同,她从小便爱读书,有一定古文功底,连蒙带猜的,倒也勉强能看懂。
不知这伙山贼究竟劫过谁,抢来的书卷大多是史书和风物志。
然大齐末年礼崩乐坏,整个山寨上到匪首下到奴隶皆不识字,这些东西唯一的用处便只有葬身火海,烧一锅掺着石子和糠的糙米饭。
颜茵茵将它们当做乱世立身的根本,如饥似渴地阅读起来,拿出堪比期末复习的努力,将每一个字句印入脑海中。
待她险险背完史书,它们便在山匪的白眼与抢夺之下投身灶炉。
颜茵茵十四岁那年,贼首死于与附近山头土匪争地盘,山寨依旧还是那个山寨,只不过换了新主。
“属下飘零半生,未逢明主,公若不弃……
她将曾对贼首说过的话对新的大当家又说了一遍,一字不改,再次成功为自己的寿命充值。
又过两年,世道愈发艰险,良民少了,落草为寇者却一天比一天多,山寨几经易主,莫说颜茵茵,就连看门的老头都看麻了。但凡己方战败,他便利落开门,迎新主入山寨。
反正天下都这样,身处何处,跟随何人,无不是在动乱之中。
命尚且不能自主,哪有工夫谈忠心?
颜茵茵的第四任“主公”与前三位并无不同,皆是方额阔首,极具自信与帝王之相,硬要找一点不同,那就是他比前三个麻烦一点——
他看上了颜茵茵,要强娶她当压寨夫人。
婚礼定在颜茵茵及笄那夜,山寨内皆披红绣,篝火耀耀,呼声震天,因逃跑未遂而被五花大绑的颜茵茵遭人强行按头,与新郎拜完天地与高堂,正待最后一拜时,一支冷箭破空而来,直直钉入新郎脑袋里。
盖头下的余光里,颜茵茵窥见他尚带着浮夸笑意的面庞。
一切发生得太快,他连表情都来不及扭曲一下。
“敌袭!敌袭——”
一时间呼声震天,缺乏训练的贼寇见首领已去,自乱阵脚,一伙人自后山悬崖奇袭,很快便控制整个山寨。
颜茵茵在心底数了数,用时九分零八秒,是占领山寨的所有人里用时最快的势力。
在这期间,她一蹦一跳地将身体靠近那丛未燃尽的篝火,火舌烧伤手腕,也烧断绑住她的绳索。
逃生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她忍着疼继续解脚上的绳子,却忽然意识到四周不正常的安静。
不待她多想,一截锋利的剑刃探入红盖头下,轻巧地向上一挑,那绣着粗陋鸳鸯的红盖头便离了脑袋,飘扬在夜色之中。
颜茵茵坐在地上,狼狈抬眼。
兵荒马乱间,她对上一双静若深潭的黑瞳。
身着黑色轻甲的青年低头看她,眸光沉沉,恍若天神。
他个子极高,眉目英挺,周身带着常年于行伍之中厮杀出来的煞气,哪怕月破云开,月光为他的轻甲披上一层极具欺诈性的柔和外衣,那仿佛已融入骨子的锐利与威严依旧能如刀锋般直直劈开人心,让人不自觉地想要臣服。
和颜茵茵见过的所有山匪都不一样。
毋庸置疑,他是今夜奇袭山寨这一伙人的首领。
颜茵茵一瞬不瞬地看着他,脑子在极速飞转,泪光在眼底涌动。终于,她眼睛轻轻一眨,眼泪夺眶而出:
“小女子粗通相面之术,观这位大人相貌英伟,气势如龙如虎,此乃帝王之相,小女子飘零半生,未逢明主,公若不弃……”
……
尽管过程曲折,但结果仍算如意。
靖平王沈定,成了颜茵茵为活命找到的第五张饭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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