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比那种转一圈要好久的大摩天轮,童塔塔坐上没多会儿就到了最顶端。
有客的座舱到达顶点后,会停三分钟,大概是为了让客人多看一会儿远处的海景。
太阳慢慢往西边下沉,但距离日落估计还需要点时间。
童塔塔趴在窗户上朝外面望,这片海景他刚来时就看了个痛快,但此时仍旧觉得很美,根本就看不厌。
由于是私人领域,不远处的海滩上拉起一道网,网附近的海域人迹鲜少。望远了,才发现渐渐增多的游客,彩色的遮阳伞、游泳圈和气囊艇格外显眼。
岸上有过山车浮上浮下,隐隐有尖叫声传来,但听不真切。
童塔塔望着那从远处看都很刺激的坡度,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向往,他其实还从未坐过过山车。
停满三分钟,摩天轮重新开始转动,客舱往下移动时,不远处的拦网前跑来了一堆大大小小的孩子。
大概是被摩天轮的灯光吸引,纷纷看着这边,或伸手指点,或抬臂挥舞。
童塔塔下意识跟他们招手,挥完了才意识到,他们根本看不见座舱里面的自己。
就在这一瞬间,童塔塔感觉自己被抛进了一片奇怪的真空地带,那里没有喧嚣,没有喜怒,也没有时间地流逝。
他只能永久地重复着凝望的动作,望着拦网另一端的人们,不停挥舞着得不到回应的手。
一个人,两个人,一群人,然后又慢慢变成一个人,最后的那个人,是他自己。
不知在摩天轮上转了多少圈,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但他并没有看到日落。
从舱门内出来,童塔塔跟工作人员道过谢,然后往沙滩那边走。
身后灯光熄灭的时候,他下意识停住脚步,望向黄昏中显得有几分晦暗的摩天轮。
不知道为什么,那模糊的轮廓给他一种“未来漫长的一段日子里,都不会有人来乘坐”的感觉。
为什么这么漂亮的摩天轮,没有人来坐呢……
童塔塔想不明白。
他转身慢吞吞地走向会所,按照前几日的安排,晚餐一时半会儿不会开始,眼下这段时间,基本是谁饿谁去餐厅那边自助。
下午餐吃得不少,他还不饿。
凉亭里的聚餐早已结束,这个时间基本上是见不到系叔叔他们的身影的。
虽说是度假,但来到此地的每家背后,都牵着一个庞大的集团产业,此时正是洽谈各项合作的好时机,自然不可能被放过。
童塔塔在庭院内寻找了一圈没找到熟人,也不知道他们都去了哪里。
他漫无目的地爬上二楼露台,里城和他爸的声音隐隐从后方传来,他循声望去,发现他们在后沙滩生起了篝火。
好啊,没想到这群家伙竟趁他不在,偷偷狂嗨。
童塔塔赶紧下了楼梯,经过会所的大厅和餐厅,准备从侧门出去。
然而刚转到回廊,便看到了从另一头走来的系临城,和身后紧跟着的,手里端着餐盘的岑昑。
两个人的说话声隐隐传来,但听不太清楚。
下意识躲到拐角后,童塔塔才察觉到自己的行为有多奇怪,像是做了亏心事赶紧躲起来,又像是在偷窥。
两人中途转弯,走向海滩的篝火,但却并未凑上前,只在距离篝火不远处,假礁石山旁边的沙滩椅坐了下来。
见到二人,里城跑过来,将手中的烤物递给了系临城,作势要拉他过去,但被拒绝,只好又返了回去。
岑昳和他爸哇哇大叫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听上去很是欢乐的样子。
童塔塔忍不住撅嘴皱鼻,烧烤竟然不叫他,而且自己消失了一下午也不找一找,真是过分!
心下吃味,他气咻咻地走出拐角,奔着篝火冲去,却在走到礁石后面时,听到了岑昑欢快的笑声。
还差一步就能迈出去,但童塔塔下意识停了脚步,转头看了眼挡在身前的礁石假山。
纠结片刻,他还是将落到前面的那只脚收了回来,偷偷从礁石后面瞄了一眼遮阳伞下坐着的两个人。
木桌上摆放着香薰蜡烛,和盛着各种甜点小吃的餐盘,岑昑正不知趴在桌上看什么,笑着说:“横里横气的倒是蛮可爱……”
“别看个头小,夹人很疼。”是系临城的声音。
童塔塔望过去,只见他端着一个白色的马克杯,说话间抿了一口。
“怎么听上去你被夹过?”岑昑打趣地说。
系临城笑了笑没说话。
“真被夹过啊,哈哈。”
岑昑开了会他的玩笑后,将手中签子放到了沙滩上,不出片刻,签子上爬下了一只活物。
童塔塔眯着眼看向那活物,是只很小的螃蟹,落地后便飞快地逃往另一边。
“这个味道不错,你要不要吃?”
还不待童塔塔看清小螃蟹到底要跑去哪里,岑昑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系临城摇头,“下午吃那么多,你还吃。”
“哪有啊,我根本都没吃好,”岑昑的语气里带有明显的不满,“思丹阿姨真的……天呢,承受不来。”
“我看你明明跟她相处得挺好。”系临城勾着唇坏笑。
“饶了我好吗,那么大一桌人我能怎么办,”岑昑嗔怪,“倒是你,高贵矜冷,完全推给我一个人应付。”
“我哪有推给你,不是也应付了。”
“什么,你那叫应付?除了酷酷地点头就是不正经的假笑,哪是应付啊。”
系临城耸肩,“怎么不算,后来不是没来纠缠我了。”
岑昑闻声一愣,“好啊,你竟然打这种主意,根本就是全推给我!”
从童塔塔的角度,能够清晰地看到,岑昑的手戳了两下系临城的胳膊,看上去不重,但应该将衬衫戳出了一点点小褶。
两个人东拉西扯嬉笑打闹,到底是从小就熟识的青梅竹马,哪怕不经常在一起也照样玩得来。
见状,童塔塔不愿再像个变态一样趴在这里偷看,转身打算返回拐角,走另一条道去找他爸。
却在抬脚时听到:“塔塔不知道去哪里了?”是在岑昑在问。
提到自己,童塔塔又转了回去。
“去坐摩天轮了吧。”系临城说道。
嗯?他怎么知道自己去坐摩天轮了……
“那会儿看到摩天轮在转,这里也只有他会去做那种事。”
疑惑被解答,只是童塔塔嘴角一抽,什么叫“那种事”?坐摩天轮又怎么了!
“哈哈,一个人去坐摩天轮,”岑昑笑起来,“说不定还边坐边忧伤,脑袋里充斥着各种浪漫电影的画面。”
噗——如果不是此时不合时宜,童塔塔真想狂喷一口血,为什么猜得这么准确?!
“傻兮兮。”系临城摇头。
“干吗这么说,明明怪可爱的,”岑昑的语气有点怀念,“唉,我都已经没有那种幻想的闲情逸致了,感觉有时候还是要保持一点未泯的少女心啊,要不然太累了。”
“嘁,”系临城发出一声嗤笑,“你?少女心,别闹了。”
“怎么了,我好歹也是女生,”说着,岑昑像是自己也觉得无趣,“不过还是算了,不适合我。”
童塔塔总觉得他们的口吻听上去很遥远,好像自己是个幼稚的小孩子,他不喜欢。
“你真是跟小时候一模一样,一点都没变,”岑昑抿了下嘴角,“从不幻想,不誓言,不约定,不相信那些虚无缥缈的情情爱爱……”
说着,她抬眸看向对面人的侧脸,“像一块包着糖衣的石头。”
系临城一脸不以为然地扬起了眉峰。
“还真是可怜啊,塔塔。”
礁石后面的童塔塔心头一颤。
“像一只被糖衣蛊惑了的小蚂蚁,妄图搬起整颗糖果,殊不知,里面包裹着的,是整个蚂蚁家族都抬不动的巨石。”
指甲划过粗糙的礁石表面,发出极其微弱的声响,被远处的海浪声瞬间湮没,只留下了指尖泛着痒的点点刺痛。
礁石的另一侧,始终没有另一个声音响起。
童塔塔不敢向外偷看,害怕自己一不小心,撞到那人哪怕夹着一点点轻蔑的眼神。
还是岑昑在说话,伴着清脆的勺匙碰撞瓷碟的声响。
“其实思丹阿姨说得没错,如果人一定要找个一起走下去的伴儿,就要找跟自己契合的,身家地位相仲,思维高度同频,甚至兴趣爱好相契……”
说话的声音微顿,“你我的出身,注定了浪漫电影的桥段不可能成真,况且我们还恰好都不信,本身性情也注定了最后或许只能孤独终老。”
岑昑望向系临城,“与其跟一个八竿子话搭不到一处的人联姻,倒不如找个自己欣赏又知根知底的,所以,你要不要跟我联手?”
闻此,一直望着远处海面的人朝她瞥去,“哟,抛了好大一个橄榄枝儿,稀罕。”
岑昑轻笑,“我们两家算是世交,产业联系也越来越紧密,如果联手,半数以上行业能达到垄断的地位,于公是百利,于私……反正我是没打算孤独终老,同样的,我认为你也没有那个打算,对吗?”
系临城抿了口杯子里的咖啡,示意她继续说。
“我欣赏你,从小就是,说一点其他的想法都不曾产生过是不可能的,我想哪怕是巨石也能感受得到吧,”岑昑的语气和她的人一样落落大方,“同样的,我也能感受得到你欣赏我,别不承认,至于其他的想法,我无法确认,但至少肯定不讨厌就对了。”
系临城没反驳。
“所以,于私,同样是无害。”
岑昑向后靠到椅背上,“还是像思丹阿姨说得那样,天时地利人和,难道你不觉得,如果我俩不成双成对,确实有点愧对造化吗?”
海浪翻卷而过,唰唰声像一把温和的毛梳,顺过每一根听觉神经。
庭院内的丽格海棠距离太远,掩不住空气中淡淡的海盐味。
礁石粗糙的表面,像是在视野内划了一道朦胧的边界线,童塔塔望着边界另一端的侧脸,企图看清那鼻影下隐藏的所有秘密。
许久,酝酿在四处的静默,被一声轻哂打破。
“嗯……确实不应该愧对造化。”
话音落下,数米外再次传来一道轻笑,岑昑的声音从来都是那么好听。
童塔塔一动不动,静静地秉着呼吸,生怕自己一不小心错过了任何一个转折的可能。
然而没有。
他在礁石假山上将手指抠到发痛了,都没等来那句“但是,只不过,或许,然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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