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着钟楚泠和谢安执离开,谢太卿放下茶盏,开口道:“若不是你不乐意,这皇位本也轮不到她来坐。”
“父君,慎言。”钟泽瑾连忙打断道。
“有何说不得?”谢太卿懒懒地抬了抬眼皮,说道,“就算这宫里有她的人,吾也不怕,有本事她便与吾撕破脸,眼下光日日来膈应吾却不对吾下手,不就是她压根动不得吾么?”
钟泽瑾哭笑不得:“阿泠心思单纯,待人坦诚,或许她根本不知您不待见她,只将您当父君,所以进退没什么度。”
“心思单纯的是你!”谢太卿见不得自家儿子被卖了还给人数钱的德行,捏了捏眉心,说道,“若她单纯,她根本就不会在先帝面前卖乖,唬得先帝立了她为太女。还有那个谢安执,吾将他当自家人看,谁料他偷着帮那个混丫头,还当吾不知道,两个人一道来寻吾不痛快!”
“阿泠黏着母皇怎就不单纯了?儿臣小时也爱黏着母皇呢!”钟泽瑾给谢太卿拍着背顺气,耿直说道,“阿泠聪慧,也勤奋,儿臣本就比不得她。她所得到的一切都是自己应得的,而不是儿臣让的。儿臣不愿争这皇位,一则是因儿臣不喜皇权,二则是因儿臣知晓若自己想要,谢家必然会把儿臣推上去,这对自小孤苦无依、只能靠自己的阿泠来说太不公平了。”
心大的钟泽瑾并没有发现自家父君越来越黑的脸,自顾自地说道:“不要再说什么儿臣让不让的话了,儿臣本就不配。”
“小混蛋!”谢太卿想发火,可念着这是自己的儿子,疼都来不及又怎会凶,只能又一次压下了怒火,伸手点了点他的眉心。
钟泽瑾看着谢太卿软了口气,咧嘴一笑,揽住谢太卿的肩头,一脸耍乖模样。
“都多大了,还冲父君撒娇?”谢太卿勾着唇,话里嫌弃,手却摸着钟泽瑾的头,像是小时哄他睡觉一般。
“在父君面前,瑾儿永远长不大。”
谢太卿似是想起了什么,他伸手推开钟泽瑾,说道:“说起来,那丫头都成婚了,你长她两岁,还不快点?过几日吾遣人办个赏菊宴,邀些世家贵女给你相相?”
钟泽瑾拨浪鼓似的摇着头,连声道:“别别别,父君,婚事急不得,尤其是那些个世家女。做皇妻意味着仕途终结,稍微有点志向的都不乐意当。若是寻常百姓便罢,世家女没志向的,那不就是整日眠花宿柳的纨绔么?这是火坑,儿臣才不跳!”
“不选世家女你还能选个穷丫头?”谢太卿听不得他张口就来的胡扯,拉下脸说道,“别说这些浑话,吾还想抱孙儿呢!”
“儿臣还急不得,父君若实在着急,便等着阿泠的孩儿呗!”
“皇帝再如何,她都是外人!”谢太卿摇头,说道,“终比不得自家孩子亲厚。”
知晓自己无论如何也说不动谢太卿接受钟楚泠,钟泽瑾索性闭了嘴,又抱着谢太卿撒起了娇。
……
谢安执回了栖凤殿,桌上摆着凉了的汤。经钟楚泠带着他又是跑又是爬楼的折腾,胃里早就空空如也。他摸了摸空瘪的腹,吩咐冬雪道:“把汤热热,再弄些小菜来。”
冬雪利索出去,冬青拿了帕子来为谢安执拭汗,好奇问道:“凤君这是怎么了,这……”
谢安执维持着面上的清冷,努力拾了力气摇头,让自己看起来不是那么狼狈,说道:“无事,去看了看景,吩咐人打桶水来,本宫要沐浴。”
白日沐浴不大好,但冬青懂谢安执,他定然忍不得身上再多一时的黏腻。
在入浴桶前,谢安执突然唤住了准备离开的冬青,说道:“若是陛下来了,拦住她。”
“这……说您不便?”
“她必刨根问底……”谢安执叹息道,“罢了,便直说本宫在沐浴,她也不能不知分寸至此。”
好在直到谢安执沐浴出来,钟楚泠都没来找他。
谢安执坐于桌前执起汤匙,窗外涌进来一道凉彻骨的风,令发未干的谢安执打了个寒颤。
守窗的宫人连忙上前合上窗,冬青喃喃道:“今晨便觉得天太凉,恐要下雨,眼见着天阴了,估摸着一会儿便要下了。秋雨最是恼人,凤君用完膳便早些歇下吧!若是雨大恐睡不着。”
“嗯。”谢安执抿了一口汤,淡淡应下。
然而当他准备上床入寝时,外面的雨便霎时倾泻。
谢安执稳了稳心神,展开被子盖好躺下。
这雨果真不小,如鼓似轰鸣。不知那个孤落落凭栏远眺的姑娘,回去了没有。
……
事实自然是……没有。
这是钟楚泠第七次被雨雪困在那座废旧灯楼上,百合已然习以为常,在凰归殿等不到人,自然会带着伞来寻。毕竟只有在这里,钟楚泠才不会带人,自然不会有人回来通报帝王被困。
百合在楼中放过伞,有时钟楚泠被困,就拿着伞离开,末了忘了还,下一回又被困在灯楼上,今日便是如此。也亏得是百合放伞,不然被困次数远大于七次。
这一点百合时常絮叨她,她也觉得奇怪。明明平日精细聪明的自己,怎在拿伞之事上这般马虎。思来想去寻不到理由,她便想,或许自己打心底,是想借着雨雪围困,而在灯楼里找寻真正的静谧。
她搬起躺椅往里走了走,确认雨不会飘进来,又优哉游哉地躺在了上面,哼着不成调的歌。
明叔早已离去,整座楼滴水可闻,只剩她一个人,歌声在空旷灯楼回荡,倒显得有些可怖。
明叔是江湖人,本来与皇室中人没什么牵扯,将他与钟楚泠系到一起的,是钟楚泠的父君萧云笙。
据说那萧云笙也是个四海为家的江湖人,没什么名气,但生性洒脱,广交朋友。一支箫,一身白袍,一生逍遥。
这样自由自在的人入宫便只有爱情这一个缘由,说起来也只是俗套的话本子故事,乱花迷离间,袖染花梢露,他拨开遮住自己视线的花枝,便于层层花影中遇到了微服出巡的先帝钟箬婕。
动心在一瞬,交付整颗心却是用了整整一生。
而明叔则是他曾经仗义疏财救过的亡命徒,在江湖浮沉许多年,报了家仇后来寻恩人,却早已觅不得恩人影踪。
明叔见钟楚泠第一眼的时候,她刚从民间被人找回,一个人待在房里,刚卸下唯唯诺诺的伪装,便遇上了闯入房中的不速之客。
少女的眼神他到现在都还记得,冷静、犹疑,却带着星点兴奋的熠熠生辉。
所以后来明叔除了叫她“乖乖儿”,还叫她“狐崽子”,因为她太像林间心眼儿多到数不过来的狐狸了。又爱演,又狡黠。
灯楼的位置有些远,百合一时半会到不了。钟楚泠等得无聊,脑子里想些有的没的。突然想起了方才谢安执的狼狈,钟楚泠便弯眸快活地笑了出来,越笑越开心。
百合到时,便看到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的钟楚泠。
百合:?
钟楚泠见百合来了,收住笑声,擦着眼角笑出来的眼泪,嘴还弯着,看样子是没笑够。
“陛下,可是瞧见了什么值得开心的事?”百合抖开臂弯挂着的大氅,为钟楚泠披了上去,与她向楼下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
“唔……也不是什么笑话,只是有趣罢了。”钟楚泠拉了拉身上的大氅,将脸埋在兔毛里,试图暖化冻得冰冰凉凉的脸。
“朕也是第一次瞧谢安执那副模样,一边恨不得捏死朕,一边还装得清冷高矜,咬着牙跟朕爬了八楼!明日起来估计他的腿要酸死了。”
百合不理解钟楚泠的笑点在哪里,但是看她开心,便自动觉得这事儿挺好笑,也跟着弯起了眉眼。
此时被子里裹得严严实实的谢安执重重地打了一个喷嚏,只祈祷明日起来不会感染风寒。
……
第二日的谢安执双腿果然酸痛无比,连腹部动一动都发疼。原本他以为自己能忍,可是下了床,在触上地面的那一刻,钻心的疼痛从小腿蔓延至心口,疼得他几乎站不住。
发觉谢安执整张脸可怖地发白,冬青问道:“凤君,可是身子有何不适?”
“传太医。”谢安执扶住墙,摇摇欲坠。
“凤君并无大碍,只是昨日可能运动过于剧烈,又没疏通血肉,所以现在会有酸痛症状。臣开一剂药,让宫人取了研磨外敷,加之热敷与按摩,过几日便好了。”
“麻烦太医了,冬雪,送太医出去。”谢安执终究是站不住,最后还是坐到了榻上等太医为自己看诊。诊完后便温和有礼地遣人送太医出去,在太医出门后,整张脸彻底阴沉了下来。
就知道她折磨自己有后招,单是看他狼狈她又怎会看够,估摸着一会儿便要来找自己了。
摸清她套路的谢安执反而冷静了下来,他破罐子破摔地躺了下去,闭上眼睛等她来验收战利成果。
然而等了一上午,那人也没来。
谢安执坐起身,遣人去问陛下行程,宫人回来却道:“回凤君,陛下昨夜发了热,今早早朝都取消了,现在还烧着,人也没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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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狡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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