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决心

沉默是无声的硝烟,不见血肉横飞,却同样有人丢盔弃甲,有人低头认输。他们不欢而散,以佐里昂的妥协为结局。他离开房间的脚步很慢,背脊挺直,一次也没有回头,怎么也瞧不出他才是战败的那方。

这是林隽为数不多的胜利之战,可他却像个国破家亡的倒霉蛋,佝偻着腰背坐在小几边。

硝烟过后通常是一片狼藉,血流成河,残恒废墟。可如今只有静得让人不安的房间,刺眼的灯光,和异常安静的小犬。

不管看多少次仍觉得怪异和不真实的双头犬趴在膝头专注地看着林隽。

灯光像一片扯开的白布在天花板上铺开,找不到明显的光源,泛着科技的冷光。

许久,林隽抬手抚摸小犬。宛如缎面的手感和光泽证明它很健康。

“没关系,我很好。”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候了。

来到这个世界后,乐观开朗,没心没肺很好地减轻了苦难带来的伤痛,这也让林隽不会因为跨不过心里的那道坎把自己逼成神经病。但这不意味着,他没有任何痛苦。减轻痛苦的另一种方式是把这一切看做一场梦。梦里什么样的事都可能发生,那么以平和心态看待万事就会变得轻松些。

可现在,他清醒了。

很重要?

林隽不知道。

按道理来说,托勒密不该重要。他接近他时带着目的,他也总是惹他生气。一个动机不纯的人,怎么可能重要。可情绪骗不了人。

林隽此刻觉得心脏破了个洞,风呼呼往里吹,冻得他手脚冰凉,脸和唇一点点变得麻木。只要一想到那只雌虫已经死去,他就无法控制地回想起那不正经的语调,油腻腻的流氓神情和那个刻着“林隽的鸡儿”的锅。

于是,他竟蓦地笑了起来。

苍白的脸上透着点点宛如高烧后的绯红,眼睛通红却没有一滴泪。好似一股可怕的高温将它蒸发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沉沉下坠的失重感,双脚明明踩在地毯上,却迟迟落不了地,带来仿佛永远不会结束的头重脚轻。毛茸茸的毯毛像是某种软体动物的尸体,在脚下变得黏腻恶心。林隽一头往前栽去。小犬慌张地立起小小的身子费力撑住,焦急地呼唤着眼神失焦的林隽。

这个过程感觉很长,长得仿佛穿越了宇宙,现实里却不过几秒。在小犬被重量带着后翻的前一秒,林隽回过神,抬手扶住它,“傻狗,不知道躲吗?压扁了,可就吹不起来了。”

幼犬嘤嘤嘤的撒着娇,用湿润的黑鼻子在林隽的脸上乱蹭,担忧之心毫无遮掩。

被晕眩袭击的林隽状态并不好,额头和鬓角满是冷汗,但他从没有那一刻如此清晰地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种树最好的时间是十年前,其次是现在。”他喃喃重复着这句小犬无法听懂的话,“其次是现在,其次是现在……”

林隽徒手抓起滚烫的汤包,往嘴里塞。口腔壁和舌头被烫得火辣辣的,蔓开灼伤后的麻木。但他仿佛毫无知觉地大口大口往下咽。

想要做一件事,就不能饿肚子。通红的眼睛凝视着床头漂浮电屏的数字。肉汁弄脏了手和下巴。

不回来没关系,我会把你逮回来。到那时,你才是真的死定了。林隽赤红着眼,在宣誓的时候抽空喂了又焦急又馋得流口水的小犬两口肉,“慢点吃,烫。”

说这话的林隽手指被烫得通红,声音被烫得沙哑。

而那只在忧心忡忡和馋虫蠢蠢欲动之间的小犬选择了忧心地吃。

这一次的沉默对峙并没有为林隽带来任何苦难,里昂也没有如林隽想的那样避而不见,相反,他更加用心地为林隽准备餐点,寻来各种各样的东西解闷,甚至还寻来了一位训犬师。

那位训犬师已有两百多岁,可瞧上去仍然像个懵懂的少年。更让林隽惊讶的是,他有一双高饱和的翠绿色眼眸。那是一种古怪的,虚假的颜色,透着无法忽视的廉价感,就像是质量不佳的塑料制品。

林隽无法描述被这双眼睛盯着的感觉。他不乐意与他相处,可训犬师之所以叫做训犬师,自然是能将犬收拾得妥妥帖帖。而让林隽压住心里那点说不清的排斥的是,他能教他如何通过手势和口令与小犬沟通。

两三天下来,效果惊人,小犬明白了并不是什么地方都能大小便,也不是每样东西都可以用来磨牙。在训犬师的帮助下,小犬得到了狗生中第一个磨牙棒。它很喜欢它,白日啃得不亦乐乎,晚上非要抱着睡。

训犬师的帮助和照看,让林隽有了自己的时间。他静坐在书桌边想了好一阵子,凭借着记忆写出几本书名。那都是在别墅中断的课业。

既然无法离开这里,那就把这里当成跳板。只要里昂还没有从他这里得到想要的东西,那他就有筹码提出要求。

林隽少有如此坚定的时刻,他不再害怕那些可能降临的苦难。

这一刻,落地的脚,该往前迈步了。

对于一位天生没心没肺,且喜欢偷懒的人来说,一无所有不可怕,备受欺辱也并非绝境,可怕的是有了想要的东西。

就连林隽也从没想过自己还能这么聪明。这些书似乎一夜之间变得浅显易懂。他学起来竟然犹如文曲星相助。

他出乎预料地快速摸清了近一年来弄不懂的光脑,不管是光脑的运行原理还是光脑的使用说明。就好像之前的一年里他是个空有脑子没有智商的蠢货。

是啊,确实是个蠢货,所以才会那样自以为听话就能消灾的被玩弄五六年,所以才会因为直男那该死的抗拒和自尊一次次错失良机,所以才会想着改变处境却总是因为各种困难挫折放弃,所以才会久久无法在心底里承认这个世界,总抱着万一某一天又穿回去的奢求而得过且过,任由那些不公平和看轻砸在自己身上,就连挣扎反抗都满是怕死怕疼的借口。

他可真蠢啊。

蠢到让自己过了五六年那样的日子。

也许是另一种“肾上腺素”在推着林隽迈步,以至于他无法共情以前的自己。忘记了乌尔里克那轻飘飘一巴掌让他险些脑震荡的杀伤力,忘记了那座让他跑一天都跑不出去的庄园,忘记了雌虫那近乎等同怪物的力量,忘记了社会对雄虫的规训和限制。此刻的他,觉得一切都可以被击败。就像网络上某些吹嘘玩梗的人,也许真的认为一把匕首就能杀死老虎。

尽管如此不切实际,可林隽的斗志彻底燃烧了起来。

正如高考那一年。一位没素质的叔叔公开嘲笑爸爸不会教孩子,所以林隽成绩才会不上不下。

没心没肺觉得自己怎么过都行的林隽丢掉了无所谓和懒惰,近乎严苛地要求自己,成功考上了一所名校,尽管那不是顶好顶好的,却也给爸爸争了一口气。

这么看,显得林隽对自己有些不够负责,可这就是人性。孩子明知道自己认真学习才能考上一所好大学,才可能有更好的生活和未来,可总在学习上不够自觉刻苦,可当他在乎的人事面对嘲笑或威胁时,力量就会汹涌而出。就像影视剧里,常年向生活和社会妥协,一日一日吃着苦的父母,也会在某一日为了孩子拼死反抗。眼下也是如此,林隽满心都是要把托勒密逮回来。

他是那般心无旁骛,被这个想法占据了脑子和心。因此才会没有察觉到精神力竟一直在使用。它不仅强化他的五感,同样强化了大脑。他强烈的渴望成了燎原的星火。

托勒密,你等着。就算是化成了灰,你也得洒在大棚里。

而在另一边,有一位雄虫同样下定了决心。

雄虫的日子看似越过越好,可实际上处境越来越糟糕。

下午茶的时间已经过半。香甜的蛋糕和醇厚的茶却几乎还是满的。

“德桑罗,这太冒险了。”诺亚忧心忡忡。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眼看就要到了傍晚。可他们这一次的围坐茶会目的却还没有达到。

向雄保会的抗议已经持续了几个月,但效果并不明显。帝国对雄虫的约束看似松垮,实则窒息。除了吃喝玩乐,不被允许做其他任何事情,就连消遣也必须和雌虫挂钩。那一场场“围猎”雄虫的宴会仍然在继续,那一条条站起来的道路仍然被堵死。

德桑罗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他疲累地倚靠着椅背。一头鲜红的及腰长发似乎比之前暗沉,在遮阳伞下透着点氧化发黑的血色,“凯厄斯正在拉拢杰克子爵。如果成功的话,我们就能以普罗维为试行点。”

诺亚低着头拨弄镶嵌着宝石的衣扣,“杰克不会答应的。虽然普罗维是陛下曾经允诺的自治区域,可让雄虫工作这个决定公然在打陛下的脸。他只是子爵,领土和财力都有限,力量更是薄弱。退一万步说,成功试行,又有多少雄虫愿意工作。我们都尚且无法学到真东西,中下层的雄虫又会什么,他们没道理摆着悠闲的日子去吃苦。”

“诺亚。”德桑罗打断诺亚近乎于自言自语的喃喃,“你忘记了芬达顿郊外的那只雄虫了吗?”

诺亚脸色霎时一片惨白。

那是一只F级雄虫。为了挣一份口粮养活年幼的弟弟们,他最终赤身**躺在草丛里,死不瞑目。一只F级的雄虫没有什么价值,无法享受太多的社会福利,也不会受到太多的照料和保护。如果不是那一日,诺亚和德桑罗恰巧从郊外游玩回来路过发现了他,也许他就会那样被风雨侵蚀成白骨,或者被野兽分食。德桑罗致电雄保会,又通过他的雌虫伴侣施压,那几只作案的雌虫才最终被捕入狱。

雄保会听起来是多么伟大无私,可它保护的并不是每一位雄虫,它只会向有价值的雄虫打开大门。

终审那日,诺亚去了。

那只雄虫的弟弟们最大的只有四岁。没有血缘。他们是他从街头从垃圾桶里捡来的雌虫弃儿。看着那几个手牵手的小小身影,诺亚泣不成声。

他保护了雌虫,却也死于雌虫之手。

如果雄虫能接受教育,能工作,这样的悲剧就能极大的减少。

“我们还有很长的路。”德桑罗望着眼前这片草坪。雄虫的命运看的不是他们这些能够享福的雄虫,要看那些被轻视的雄虫。他们如何,他们也将如何。没有价值的雄虫,最终只会像报废的设备一样被丢弃。

下一个死在郊外的可能是德桑罗,也可能是诺亚。

他们不愿接受这样的未来。

曾经雄虫和雌虫并肩而立,那么就没道理在如今成为附属品。

哪怕再难,也要努力站起来。哪怕代价是死亡,这场仗一定要打,不是他们打,就会他们下一代打。可那时候,还会有雄虫吗?

德桑罗不愿意赌,更不愿孩子们吃这份憋屈的苦。所以,他们这场仗他们来打。

哪怕他们的死亡仅仅只能换来一份工作。

自此,林隽还不知道自己会在未来和德桑罗有交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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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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