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溪一怔,自知这是宫廷秘事,他不应该过问,甚至不应该细想,知道这件事的本身就已经极其危险。
他轻轻瞥了一眼云轻尘,见他也是一脸怔愣神色,莫名感受到几分心安。
只是,还未等他想好该怎么把这种噩耗告诉面前面容比真实年纪苍老许多的宸贵妃,宸贵妃却率先开口。
她挥一挥手,宫内的宫女侍卫等自动退下,仿若是在告诉连溪,她在冷宫处有多大的权力,包括她身边伺候多年的老宫女,她的神志一会儿清楚一会儿模糊,此刻却清楚得很。
“殿下,这庄前尘旧事,您听也是听得,不听也是听得。”宸贵妃笑了,隐约之间,连溪还真的看出来她与白姨娘母女二人的相像之处,眉眼间是很像的——如果宸贵妃眼部的皱纹没有那么密密麻麻,便会更像几分。
她语气含着威胁之意,连溪不清楚她有什么筹码。
无论在冷宫权力多大,到底是冷宫而已,她也到底是被废的妃嫔,就算连溪已经落狱,但得皇太后懿旨暂释,她不可能有胆量威胁一个皇子,纵使这个皇子年幼无甚权势。
何况……云轻尘在他身边。
连溪下意识去拉动云轻尘的衣。
不,他不应该这么想,他不能再让云轻尘涉险。
他于是故作冷静:“孤敬您,是因您是孤的长辈,但您同样是庶人。父皇将孤下狱待审,却并未褫夺孤皇子的身份。”他语气重了些,是回敬宸贵妃刚刚的威胁之语。
宸贵妃摇晃着站起身,仅仅是这一个动作,就仿佛已经用尽她的全部力气了。但她还是坚持跪拜,只是这一跪,便很难再站起来了。
连溪心中不忍,却也知自己必须将这次规矩立下,否则对方或以年龄相欺。
等到宸贵妃几乎跪趴在地时,他才用眼色示意云轻尘将她搀扶起来。
只是她却也向云轻尘行谢礼,等到连溪称“赐座”时才缓慢坐下,一瞬间便礼数周全。
她从宽大的袖中掏出一沓信件,应是得到了很好的爱护,信纸只是微微泛黄,但还算新。
“殿下可看看这些信,便可明白罪奴的逾矩来源于何处。”
她将信呈给云轻尘,云轻尘经过他的示意才将信接过来递给他。
他不愿看云轻尘为奴态,只是此刻无法,只得当做另外一场作戏,或许让他心中好受一些。
最上面是宸贵妃当时被贬为庶人的诏书,只是诏书上虽写贬为庶人,但对于绯烟宫,却是赐居,一切可按照旧制,也就是说,宸贵妃明面上仍旧是绯烟宫的主人。
怪不得她看似得到了很大的优待。
另外几封信,更是让连溪惊讶不已。
信几乎是半月一到两封,应该是挑选了些最近的,上净是问候之语,衣食住行,无一处不体贴。可见写信着对她的关怀与重视,二十年来一直问候,直到最近。
但,这还算好些,最为让人惊讶的是,这些俱是皇帝亲笔,盖有皇帝私印,但墨并不是御墨,是普通的松烟墨,这还是他在狱中经锦衣卫指挥使学到的知识。
这么久,皇帝竟然是与她一直有所通信的。
只是他还未说话,宸贵妃就已经开口叙说。
一叙,就叙说了半日。
越听连溪心中越是发寒。
只是,宸贵妃的确一会糊涂一会明白,说话并不是那么有逻辑和通顺,经过连溪在心中的疏通,他大概理解了大概的故事。
这是一个许多年的恩怨。
宸贵妃的身世,竟是前朝后宫妃嫔,她当时堪堪十四岁,就被家族献给了前朝皇帝,十七岁诞下女儿,便是白姨娘。
十九岁,前朝覆灭,她托付家仆,将女儿送了出去,希望女儿能够躲避这灭顶之灾。
之后,她一心求死,害怕被辱,正要悬梁自尽,皇帝兵马却已经攻入皇城,她被救了下来。
皇帝亲手,将她抱了下来。
濒死之时,与当时高大英俊的皇帝相望。前朝皇帝年老丑陋,脾气暴躁,她自然忍不住对皇帝心动。
加之,军队军纪严明,烧杀抢掠、侮辱前朝女子之事,皆被严令禁止。皇帝允忠心之人殉国,还活着的宫人便留在宫中,妃嫔一律发放银子,遣散出去。
只有宸贵妃,自愿从于皇帝,被皇帝收入后宫。
她因为在心上人面前,欺瞒了生育过的事情。
之后,她一度受皇帝独宠,很快便再次怀孕,只是却没有保住,一连两次皆流产,最后一次生了下来,却天生畸形,不过半月便挣扎着去了。
她遭受了巨大的精神痛苦,精神也开始不太正常,身体也每况愈下,恰逢皇帝登基,却先拟了她的名分,以贵妃之名冲喜。
朝野上下,皆认为她命不久矣,反对之声很少,而因她与元后关系很好,元后全力支持这件事,最终册封了她。
只是,册封之后,她病得更加严重,在一次皇帝看望,亲手照顾她时,她自知快要不行,心下更是愧疚,半梦半醒间说出了女儿的实情,恳求在死前见上女儿一面
皇帝震怒,当即贬她为庶人,打入冷宫,理由却是殿前失仪。这样荒唐的理由,包括皇太后在内,整个后宫都在求皇帝开恩,让她好些走吧,何必临死前还经历这一桩,却怎么也说不服皇帝。
只是,只有宸贵妃知道,皇帝帮她找到了女儿,带到了她面前,还亲自前往民间寻找神医,三顾茅庐请对方为她诊治。
她病好了,便第一时间被迁至绯烟宫。
只是,终究有很大的后遗症,那之后因为担心女儿,她忧虑过重,听闻女儿嫁给宣平侯作妾时再次大病一场,便成了如今的模样。
宸贵妃再次请求:“殿下,求您告知奴,奴女儿的近况。”
得知宸贵妃的故事,连溪更加难以开口,他于是对韵清晨说:“告诉那位宫女吧。”
云轻尘颔首称“是”,推开门对外面的老宫女耳语。
很快,云轻尘带着老宫女进殿,老宫女面色如常,搀扶着宸贵妃走了出去,拜别连溪。
她们刚刚走出殿门,连溪顿觉身体发软,险些站不住,幸好云轻尘扶住了他。
连溪喘息几次,才慢慢坐下来。这一番交谈,他的情绪波动幅度有些大了,刚刚便险些撑不住,只是在她们走后才敢发作。
云轻尘却将他抱起来,先坐下,随后将连溪抱到怀里,轻轻替他顺着胸口。
连溪埋在他怀里,久久才算是缓过来,他轻声说道:“哥哥……为什么,父皇心中对她有情,却不肯放她出来,看她变成这副模样,这是喜欢吗?”
“殿下,我不知。”
也是,算起来云轻尘也刚刚十岁出头,怎么可能通得情爱之事,连溪还是看多了话本才知道一些的。
“但……帝王之情,俱是凉薄。”这话大不敬,却也是实话。
连溪点了点头,接着说道:“但……我却觉得,或许父皇还有其他目的。”
帝王之心,不可揣测。
连溪这边在想这些,云轻尘却第一次在连溪说话时走了神,他不禁去想,若是连溪为帝,是否凉薄。
只是,这实在荒唐了,且不说当今有太子,就算太子被废,连溪也尚且年幼,怎么都不可能轮得到他。
云轻尘却格外庆幸这一点,他的殿下,适合当一位闲散王爷,安稳喜乐度过余生。帝王未免……太苦了一些。
只是此时的他尚且不知,多年之后会一语成谶。
云轻尘刚要与连溪休息一下,却只听外面一阵嘈杂之语,经过通报,他才知,桂春前来。
按理说,一是他们软禁在这里,有侍卫严防死守;二是,绯烟宫本就不许闲人靠近。
桂春进来,却带来一个让他格外惊讶的消息,端希氏已经吞金自尽,死前留下一封亲笔遗书,上书她虽受宠幸却长期没有子嗣,因嫉妒栽赃陷害连溪,后愈想愈没有脸面苟活。
宫内严禁自戕,违者株连九族,包括所有宫人、女官和嫔妃,但端希氏的九族远在暨族,皇贵妃便随便找了个由头赦免其罪,好生安葬。
而皇帝皇贵妃皆赏赐景乾宫作为补偿,一车一车的金银珠宝拉进,连溪却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总觉得要发生什么大事。
果然,连溪刚刚收拾东西回宫不久,就偶然听到了桂春向苏贵妃说,暨族以此为理由向春朝再度宣战。
只是以往佩帅出征的宣平侯已被凌迟而死,朝野上下一时之间愣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远征人选,硬找到了已经回家乡养老,陪着皇帝打下天下的老臣,只是他已然七十余岁,有些力不从心,硬着头皮上的。
听着这些叙述,就能明白,不太会有好结果。
比赛因此取消,他们无事可做,便早早休息了。
只是到了半夜,连溪忽然心悸不已,怎么也睡不着,还是云轻尘拍着他的背哄睡的,迷迷糊糊才睡到天亮。
刚睁开双眼,便见苏贵妃和沁常在一起在床前垂泪,只是一个坐一个站。
询问才知道一个惊心动魄的原因。
皇帝不愿百姓再深陷战火、民不聊生,已派使臣与暨族议和。
议和结果除了赔款以外,还有……
暨族首领年轻骁勇,要求迎娶皇帝公主。
而如今皇族本就公主稀少,如今大公主已薨逝,二公主已下嫁,三公主嫁得比二公主还要再早些,已经生下两个孩子了、四公主很小便夭折,也就是说,只有五公主——明月公主如今适龄。
皇帝当时一口答应,仿若钟离怜雪没有心上人没有订婚,也不是他的小女儿。
而现在,怜雪已被招入殿内训话。
和亲不必遵守三书六聘,先由皇帝皇后太后训话、拜别生母,便是待嫁之女。之后便选几个陪侍,穿着嫁衣前往,到当地,按照当地习俗成婚。
也就是说,怜雪很快便会离开。
她甚至没有机会,再见赵行昀一眼——七皇子订婚封王,他正在封地督工王府建造。
这一遭,便是永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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