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冷,又很热。
这是一种很玄妙的感觉,似是被冻结在一块冰中又被投入了燎原烈火,两股不同的力量在体内交织撕扯着,连溪猛地惊醒,急促喘息。
因着起得太急,他眼前一阵阵发黑。
自从认真练习骑射后,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这样坐着愣了一会,他才终于缓过神,想起自己应该是发热了,顺便因此引起了久未发作的沉疴——心疾,他心下发涩,呼吸受阻。
太久没有发作,他已经很不适应这种感觉了。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他此刻才发现云轻尘正站在床边,静静看着他,也并未打扰刚刚惊醒的连溪,见他呼吸逐渐均匀,才走了过来,轻道一句“冒犯”,用手试了试连溪的额头,温度总算是降了下来。
算是折腾了一整夜,今日祝文之那边,他也派了若竹去请假了,连溪必须要在宫中好生休养一天。
连溪想了想,大概这次来势汹汹的发热是因为他的忧思过度。
他不用想也知道,云轻尘定是在此处候了一整夜,见到他眼下的青黑,连溪有些愧疚,抿着发白的唇,说道:“轻尘哥哥辛苦了。”
只是他隐约中好像觉得昨晚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怎么都想不起来,甚至头脑再次发昏发痛,他这才想起自己是因为忧思过度才会突然发病,惹得这么多人为他担心忧虑了一晚,尤其是刚刚处理完事务回宫的云轻尘,一刻都未休息,先为他讲故事,再又照顾他一整夜,他便告诫自己不要去想这么多,免得不争气的身子又发了病,为这么多人添了麻烦事。
不过他还是暗中发现云轻尘虽然除了有些过于疲累,其他的看起来都与常日差不多,但他是最了解云轻尘的,他自己一看,却是看到了许多异常之处,便是云轻尘在说了话,总是忍不住去打量他几眼,但常日这是很少的,而且有时候云轻尘视线会不由得飘忽,不知道看向何处,这些都很快都会调整过来,若不是连溪对他足够了解,恐怕都发现不了这么多小细节。
连溪想了想,莫名觉得……云轻尘这样的反应只有一词可以作解——心虚。
心虚?云轻尘是有什么事在瞒着他
虽然他有很多事情都在瞒着云轻尘,但就像是小孩子的任性,轮到云轻尘有事情瞒着他,他就心中有些不高兴,若不是他还记得他已经是可以订亲的年纪了,恐怕嘴巴都要挂油壶了。但另外一边,他又觉得自己似是不能这般任性才对,思来想去,又到了用午膳的时候。
只不过这次倒是并未影响他用午膳,甚至还多用了半碗,不知是不是云轻尘在身边陪着的缘故。
正当他想着该怎么主动询问云轻尘,若竹却悄悄和他说,在她去膳房提膳的时候,碰到了淑妃身边的大宫女,宫妃和皇子的膳房根本都不在同一处,甚至用膳的时间也不尽相同,很显然大宫女是有意在此处候着,等着“偶遇”若竹的,若竹玲珑心窍,多半也明白大宫女的意思,二人驴唇不对马嘴地攀谈几句,虽然表面上只是局限在彼此当值的小事或者之前的家务事,但明里暗里,若竹怎么听怎么像是大宫女在暗示连溪挑选皇妃的事情要尽快。
淑妃虽然口上说着并不着急,但若竹说,听着相熟的宫人偶然提起,太后身边的嬷嬷隔上半日就要到淑妃那里一趟,也是表面的嘘寒问暖,背地里却在催促着这件事,淑妃到底是底气不足,尤其对太后,俨然像是家仆一般伏低做小。
说起来,连溪长到这般年岁,甚至还未见过亲祖母皇太后一面,甚至鲜少在宫中听说任何和太后有关的事情,上次还是他出狱那封太后懿旨。听闻太后身子欠佳,一心向佛,一日有大半日都耗在佛堂。但决定争储后,连溪也打听了不少这些大人物的往事,听闻太后自小便有佛缘,少女时期就带发修行,但皇帝征战时,太后却是杀伐果断,坐镇一方,甚至被评价为心狠手辣、佛口蛇心。
到底是往事了,无论是否真心向佛,这一辈子,也终究入了佛门。连溪轻轻感叹想到。
只是这选皇妃之事……终究是个烫手山芋。这么多年,他已是习惯了,有择不准的事情便找云轻尘与采薇相商,但这选妃之事……采薇这种在深宫中长大的宫女,恐怕再无机会出宫,提起婚嫁之事,她难免要一番伤心,思来想去还是找来云轻尘最为合适。
差人去唤了云轻尘到书房,他反倒再次想起二皇子之事。他还记着他让宫人将此事盯紧一点,对方以为是他要抓住政敌把柄,一脸认真相郑重领命,反倒让他莫名心虚起来。
连他也不太轻吹自己究竟为什么会心虚。
很快,云轻尘便来了,这么久,二人之间早已不必有任何虚礼,云轻尘也要比幼时要洒脱许多,慢慢也不再拘泥这些,进来便是笑道:“不知殿下唤我何事?”
连溪跑过去拉他的袖子,将他拉到桌前,颇为真情实感地叹了一口气,将淑妃那日的事情完完整整说了。
连溪一边说,一边暗中观察着云轻尘的反应,大致是如常的,但是连溪莫名发现对方的唇角轻抿了一下,眸光也似是黯淡也许。这略微玄妙了,连溪不禁想自己是不是想多了什么。除此之外,他甚至有种淡淡的悔意,他这般年岁就开始择皇妃订亲,云轻尘今年成婚也是合该的,他是否觉得心中不舒服呢?
而他面对义兄推迟成婚,竟然觉得庆幸,这般心境……究竟是正常的吗?
云轻尘静静听着他说完,连溪觉得不自然的小细节早已被他调整好,甚至连溪以为刚刚只是他的一时恍惚,看错了罢了。
“面对此事,殿下作何想?”
同样是一如既往,云轻尘在连溪找他商量事情的时候,无论是不是心中已经有了一番想法,都要先问连溪自己的看法。
连溪咬了咬下唇。
从前的他是不排斥盲婚哑嫁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罢了,万一自有一番造化呢?更何况他能够肯定,只要那女子本性尚好,尊重他是定能做到的。
但不知何时,他竟然开始排斥成婚,甚至淑妃允他亲自挑选这样极大的恩典,他都第一想法是逃避。
到底什么变了呢?
连溪沉默很久,云轻尘也同样静静等待他,眸光平和,让连溪躁动的心渐渐平静下来,最终他似是选择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我……我暂不想订亲成婚。”
他注意到,云轻尘似是轻轻松了口气,卸下了什么重担。
但同样,灵光一闪,连溪想到了什么,他同样一直想知道的问题:“轻尘哥哥凯旋,为何拒了陛下指人?”
自从苏嫔薨逝,他心中对皇帝的隔阂越来越大,已经鲜少称呼父皇,起码在都是自己人的情况下,一律称作殿下。帝王之情淡薄,连溪也早已忘却了所谓父子之情。
明明是很简单的问题,或许是不适合不喜欢,也或许是暂时没有成婚的想法,云轻尘却怔愣住。
但时间并未有连溪那时长,他却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半跪下,行了半礼,软声道:“臣罪该万死,心悦殿下……觊觎殿下已久。”
这几个字,分开连溪都认识,但是合在一起从云轻尘口中说出来,连溪不知道为什么怎么都听不懂了,却是下意识想要将云轻尘扶起来。
恍然而觉后,他才似是突然想通了什么,这么多天的愁绪终于得到了一个结果。
原来他为何突然不想成婚,甚至不想云轻尘成婚,为何对二皇子之事反应如此之大,甚至心虚,皆因他心悦云轻尘,如云轻尘对他一般。
纵使他与云轻尘两情相悦,但男子相恋为世间所不容,甚至连连溪让心瑶去搜罗的禁忌话本都没有此类内容,可见有多么不伦和出格。
但……想到怜雪的那般心境,同出一母,他们自然也是相似的,他也有一种这有何惧之感。
只是他到底越长大反而脸皮越薄了,云轻尘这一剖心之言,反倒让他耳根子红了个透,倒是怎么也说不出自己同样的心思。
想了一下,他说道:“轻尘哥哥觉得江氏小姐如何?”
或许也是有所耳闻,云轻尘大抵猜到了是谁:“可是安王嫡孙女?”显然他随后明白,这便是王妃人选之一,看似没有什么变化,但脸色白了几分。
他斟酌而言:“臣不知……但安王贤名在外,其教养的女孩也定是极好的……与殿下,定是相配的。”称呼换成了“臣”和“殿下”,言语中也似是有些许急促。
连溪忍不住抿唇笑弯一双眸子,伸出手去拉云轻尘握紧的拳头,轻轻展开,果然看到掌心中不禁掐出的红痕:“轻尘哥哥,可是吃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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