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寺。
江兼怀埋着头,把下巴藏在红围巾里,他裹紧自己的黑大衣,脚踩在厚厚雪地上。
脚印顺着台阶,一步步向前。
天空突然飘起了雪,落在他长长的黑发上,他抬起头,伸手接住飘落的雪花,雪花融化在掌心。
“陆知,又到冬天了。”
冷气在他周围转悠。
江兼怀走上一步步台阶,他戴着耳机,耳机里放着钢琴曲。
他走进观音殿里,没跪拜,只是找了个位置,摘下耳机,静静地坐在那里。
寺庙的钟声响了又响,屋檐上高挂的铃铛铛铛地响着,雪不久便落满了屋檐。
主持走过去,递给他一根红绳,“施主,在此地等人吗?”
“嗯。”江兼怀接过红绳,“主持,我还想再求一根红绳。替我朋友求的。”
主持点点头,再递给他一条红绳。
“主持,谢谢您。”他朝主持鞠了个躬,“一直虔诚许愿,愿望会实现的吗?”
“心诚则灵。”
江兼怀点点头,看着屋外的飘着的雪,钟声响起,一个穿着黑大衣的身影从门口走过。
他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陆知!陆知!陆知!”江兼怀追着那个人的背影,他伸出手,想抓住那个人。
那人没有回过头,继续往前走。
江兼怀停了下来。那不可能是陆知,陆知他会停下来,然后抱紧他。
他走到树下,又挂了条红布条,双手虔诚合十,许了个人尽皆知的心愿。
“愿陆知平安喜乐,万事胜意,早日重逢。”
他还是不信神佛,信陆知。
下山的时候,他顺着雪地里的脚印,一步步地走下台阶。
他闭上眼,站在原地,耳机里放着钢琴曲,手机屏幕不停闪烁着,手机壁纸上的陆知依旧是那个闪耀他青春的少年。
“江兼怀,我们谈一辈子的恋爱,好不好?”
他点点头。
“江兼怀,我不会走的。”
他笑了笑,睁开眼,走下台阶。
寒风起,雪花飘舞,红围巾毛线轻轻摇晃着,紧紧地抓着他黑色大衣。
————
A市。
江兼怀坐在椅子上,他听着歌,低头看着书桌的画纸。
舍友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兼怀,期末考试结束后,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网吧玩?”
“不了。抱歉,我不太喜欢别人碰我。”
舍友收回手,看着他的画纸,“这个,也是你男朋友?”
“嗯。”
“兼怀,你们分开多久了?”
“三年四个月五天。”
舍友叹叹气,把自己椅子拉了过来,靠在江兼怀椅子的不远处,“我发现,你老是不爱说话。可能就是这种高冷感,才当了我们学校的校草。”
“校草?”
“嗯。好久之前就票选出来的了,就你自己不知道。”
江兼怀点点头,把画纸放进抽屉里。
“江兼怀,我发现你这人好没劲。每次跟你说什么话时,你总这样。还好我已经习惯了。”
江兼怀看了他一眼,“我出去透透气。”
他关好寝室门,绕着学校走了几圈。
“江兼怀?”
他回头,看了一眼,朝那人点点头。
“真的是你呀!”宋今走过来,和他并排着走,“感觉好久不见了。”
江兼怀点点头。
“对了,高三那年你突然转学,一点消息也没有,真后悔,他妈的当时也没加个联系方式。咱们好歹是同班同学一场,要不加个联系方式。”宋今把手机递到他眼前。
江兼怀摇摇头,“不好意思,我有对象了。”
“我知道。”
江兼怀停下脚步,看着他,“你怎么知道的?杨屿告诉你的?”
“不是,是李唯年,他告诉我们大家的。”
“大家?”江兼怀走上前,握着他肩膀,“还有谁?”
“风辰一中的全部人,都知道这件事。”
江兼怀手僵住,双眼通红,瞪着他,“你他妈到底在说些什么?”
“当年你转学后不久,李唯年就在班级群里发了一张你和陆知牵手的照片,说你们两个是同性恋。陆知当时被李主任叫去办公室,主任发了很大的脾气,因为这件事,原本定好的保送名额也泡汤了。再不久,陆知就突然转学了。”
江兼怀松开手,蹲下身,颤抖着把手机拿了出来,他拨打了刘刚的电话。
“刚子,我有事问你。”他手指不停地颤抖,紧紧地握住衣角。
“哎,江哥,你有事直说。”
“当年陆知转学,是不是因为我们两个早恋的事情。”
“不是。”刘刚说得很快,像是练习过很多次的熟练。
“刚子,我问你,到底是不是因为那件事?”江兼怀哭着问他。
“江哥,真的不是。”
“刚子,求求你,告诉我。”
“江哥,当年是陆学霸哭着拜托我们,让我们一定不要告诉你这件事,他怕你一辈子都愧疚。他说,这件事跟你没有关系,他保不保送都一样的。”
江兼怀咽了下口水,眼眶里打转的眼泪遮挡住他的视线,他挂掉电话。
“李唯年,老子要杀了你!”他大声嘶吼着。
一旁站着的宋今,不知所措,他伸手想摸摸江兼怀的头。
“滚开!别碰老子!”
宋今收回手,蹲在江兼怀身边,“江兼怀,你没事吧?实在抱歉,我以为刘刚他们告诉了你。你别难过,就算没有保送,陆知也照样考得上清北大学。”
江兼怀不说话,把头埋在手臂里。
宋今手机不停响着,他站起身,“江兼怀,对不起,我还有急事,得先走了。”
他点了点头。
他就这样蹲在地上,低着头,什么话也不说,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
————
苏宜。
江兼怀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他冷眼看着李唯年,桌上放着倾倒的水杯,水滴答滴答地滴在地板上。
“李唯年,你想死吗?”
李唯年挑衅地看着他,笑了笑,“江兼怀,我们都好久不见了。这么多年,你应该过得挺好的吧?”
江兼怀揪着他的衣领,把他整个人提到墙边,他抵着李唯年的脖子,“老子,是不是说过,你他妈别惹老子?你怎么就是不听话呢。”
李唯年第一次看见江兼怀那种眼神,他头皮发麻,他被吓得用力挣扎,“江兼怀,你想干什么?”
“杀了你呀。”他语气轻轻地。
李唯年眼镜被江兼怀一把摔到地上,江兼怀拿出打火机,转了几圈,把火举到李唯年的眼前。
“江兼怀,你疯了吗?”
江兼怀低声笑了笑,眼里那股怒气死死地咬着李唯年,让他动弹不得,“李唯年,当初你拍下照片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会有今天。”
李唯年“扑通”一声跪下来,他抱着江兼怀的腿,哭了出来,“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江兼怀,我错了!我错了!”
江兼怀踹开他,“李唯年,我们一起去死吧。你这半辈子不都在精心算计我嘛,现在也算如意了,你不高兴吗?”
李唯年又跑过来,跪在他脚边。
江兼怀拽起他衣领,往揍了他脸上几拳,又接连踹了他几脚,他手上沾满了血。
门被踹开,江乾跑了过来,想拉住江兼怀,拉不住,她跪在地上,挡在李唯年前面。
江兼怀停手,擦了擦嘴角的血,冷眼看了眼江乾,“李唯年,老子真他妈希望你快点去死,你说,你怎么还没死呢?”
江乾扶起地上的李唯年,“怀怀,你疯了吗?你这是要打死你哥哥吗?”
“江阿姨,”江兼怀拿出烟,点燃,吸了一口,“怎么也要管我们外人之间的事呢?”
江乾听着他的话,上前,抬起头,“江兼怀,你是不是要跟我断绝关系?”
“是。”他毫不犹豫。
“好,从此以后你也不要叫我妈了。”
江兼怀吐出烟,笑了笑,“好啊,我亲爱的江女士,你不是早就忘记我了吗?”
江乾脸上带了点不自在,“江兼怀,你给我滚出去!以后也不要再来我家!”
“你儿子尿裤了,快带他去换个裤子吧。”江兼怀拿出嘴里的烟,低头看了她一眼。
“给我滚出去!”江乾吼了他一句。
江兼怀走到门口,笑了笑,“江女士,看好你家儿子,让他别再来招惹我,下次他可能不会等到你的出现了。”
“江兼怀,你他妈就是个疯子!”
江兼怀笑了笑,回头看了江乾一眼,他和江乾的关系到这里就断掉了,不对,在更早之前就断掉了。
是呀,原来是在更早之前。
他想着。
江兼怀坐在公交车站台的椅子上,他拉低黑色的鸭舌帽,后背靠着广告牌。
公交车来了一路又一路。
他低着头,擦了擦眼泪。
413路公交车停下。
江兼怀看着那个数字,愣神,起身走上那路公交车。
他很往常一样,坐在倒数第一排靠窗的位置,这些数字已经成为他生命里的一种执念,他坦然接受着。
窗外,风吹起路边香樟树枯黄的树叶,桂花的香味混在风中,他闭上眼,闻着那股轻飘飘的茉莉花香。
没有茉莉花。
他睁开眼,才知道。
他身边的位置有人坐下,是一个小女孩,梳着两个麻花辫,背着粉色小书包,她笑着偷看江兼怀。
“大哥哥,你好帅。”
江兼怀笑了笑,揉揉小女孩的头,“你也很好看呀。你一个人坐车吗?”
小女孩点点头,摸了摸江兼怀的头,“大哥哥,看起来好悲伤呢,大哥哥遇到什么事了吗?不要难过了,要开心。”
“大哥哥呀,想起了一个很亲的人,但是大哥哥暂时找不到他了。”
“大哥哥是在跟他玩躲猫猫的游戏吗?没事,游戏结束,大哥哥的亲人就会自己出现了。”
他跟陆知,原来是在玩躲猫猫的游戏呀。
江兼怀笑着点头,摸了摸小女孩的脸,“小妹妹说得很对呢,真聪明呀!”
那小女孩笑了笑,抬手,把江兼怀的帽子往上抬了抬,“大哥哥,帽子快要挡住眼睛了。”
“好。”他往上抬了抬帽子。
“大哥哥,你受伤了。”那个小女孩从书包里翻出一个创口贴,“我妈妈说,把这个贴上就不疼了。”
她在江兼怀嘴角贴了个创口贴。
江兼怀笑了笑。
“大哥哥,好好照顾自己,别再受伤了,不然大哥哥的亲人会难过的。”
江兼怀点点头,“小妹妹,谢谢你了。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嗯。”
他在413路公交车上,遇到了一个为他贴创口贴的小女孩。
“大哥哥,你的那个亲人叫什么名字呢?”
江兼怀回过神,笑了笑,低头,在小女孩的掌心慢慢写下“陆知”的名字。
“大哥哥,我到了。”那个小女孩站起身,走到前面,她回头,朝江兼怀挥了挥手。
江兼怀挥挥手。
车到站,他走下车。
分别的这么多年,他总是一个人坐到终点站,然后沿着路边,慢慢地走。
有起点,没有终点,就跟这场等待一样。
“陆知,好像又快到盛夏了呀,我们分别的那个盛夏。”
他抬起头,看着香樟树树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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