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决心要饲养一个人类。
这并非出自怜悯之心，而只是因为他不允许失误。
千万年来，他管理位面世界，从未因这样的微小数据而感到棘手。他只是一定要弄清楚到底是为什么而已。
“初大人要干什么？都快成残影了……”
不理会周围系统的议论，甚至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现在在做什么。总之，他及时赶到了回收器，不过稍微慢了半秒钟，好在人类只通过了第一道回收环，虽然数据略有破损，但还是可以保存下来的。
在他自己还没察觉到的时候，他松了口气。
他小心地托起人类。
初：“我自有安排。”
不明所以的929：“哦……”
人类的数据有所破损，精神状态黯淡了不少。
初第一次知道，让人类恢复活力是如此艰难的事情。人在他的掌心显得轻飘飘的，跟羽毛似的。为了让人恢复活蹦乱跳的模样，初擅自用自己的权限将人投放去了一个低级世界。那和他本来的世界很像，他精心饲养他，假以时日，人一定能恢复，然后解答他的疑惑。
他只是因为有不能解答的疑惑而已。
为了不让规则发觉，他抹掉了人类的记忆，让他更好地融入到小世界。为了解答疑惑，他必须好好养着人类，也必须寸步不离才行。于是，AI头一次不是以系统的身份踏入世界，而是以人的同类的身份。
拟态，不过是系统最基础的能力。
人实在是格外有趣的生物。
人不开心时会哭泣，水分会凝结成一滴一滴的落下来，和主神核心模拟出来的雨不一样。它有温度、有触感，最重要的是，每一次的眼泪都是唯一的。
因为人，所以元初懂得了“唯一”的定义。
哦对，他现在有名字了，他叫元初。是檀家父母为了陪伴小儿子领回来的人类男孩。
“唯一”是什么呢？
人是他的第一个观察数据，人第一次哭泣、第一次微笑、还有……第一次的拥抱。他和人躺在一起的时候，身旁都是人的气味、人的温度。檀岁身上带着他喜欢的味道。男孩站在摇篮边，静静地望着吐口水泡泡的人类幼年体。
人就是他的唯一。
有一次，檀父檀母不在家，檀岁渴了想喝水，指使着元初去倒。原本精确的AI是不会出错的，但他忘了自己为了融入世界拟态了人类的身体。原来人类烫伤的时候，手通红还会一阵阵地刺痛。
他被投放进回收器的时候呢？
那一定很痛。
一百度的开水浇下来，手背上出现狰狞的红痕，严重的地方甚至破皮外翻。男孩看着自己受伤的地方，眼睛里波澜不惊，没有惊慌和痛苦的情绪。在旁人看来简直诡异至极。他完全陷入了人类曾遭遇过比这痛百遍的痛苦中，始作俑者还是他自己。
他都做了什么？
保姆不止一次在背后议论过他的异于常人，看到此情此景吓呆了般站在原地。
唯有檀岁，抱起医药箱就往吧台冲。
像个小炮仗。
“你不知道痛也不知道叫阿姨吗？想看伤口烂掉才好？长得这么高一点用都没有……”檀岁一边哼哼一边数落他又一边软了语气，“吹吹。”
初并不懂这一行为的逻辑。是吹一吹就会觉得不痛吗？可是人类呼出的气体中不带任何麻醉和止痛的功能。
“因为你是哥哥我才这样的。”檀岁解释道，“不然我才懒得管你。”
元初懂了，这是人类的自我安慰。
小檀岁从小就是个混世魔王，察觉到元初有点无所不能后，很会审时度势地跟着他。做了坏事让他背锅，做了好事也不会让他有福同享。
很坏的一个小人类。
后来檀岁长大学了美术，经常把自己憋在画室里一待就是好几天。他亮着眼睛告诉他：“哥哥，你不觉得很奇妙吗？即使是天天都能看到的天空，每天呈现出来的颜色都不一样。不同的人看见的颜色都有微妙的差别。其实天空还是那个天空。”他说起画画的时候带着真心的喜欢和一点小得意。
“就像你的眼睛一样。我一直有发现你的瞳孔中带着深蓝色哦，你的眼睛就是最好的藏色参考……”他凑近过来，想要仔细看清他眼睛里的颜色。
就在一声声“哥哥”的呼唤中，他渐渐忘记自己的来处、自己的身份，甚至忘记“自己”的存在。他已经很久都想不起来要问人类什么了，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让人类顺利长大。
原本这样下去，檀岁平稳地度过这一生，世界的能量会修补他缺失的数据。
可是，十八岁后，世界规则的排斥加强了。原本这只是一个低级小世界，主神不会将有限的目光投注到这里。可恰好主神结束了他漫长的沉眠期，因此，世界规则的力量加强了。
即使是完美的核心系统，初也束手无策。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渐渐虚弱。
他已经尽力了，如果要破坏规则，势必会被主神发现。他还不至于为一个人类做到这一步。
人类靠在他的胸膛，慢慢停止了呼吸。
他没有养好他。
他抱着怀里的人类，以一种保护的姿态。人类的死比起一颗星球的爆炸和毁灭要沉默得多。一颗超新星的爆炸瞬间产生的能量可能超过太阳一生释放能量的总和，而人类呢？太阳太烈了他只会嚷嚷着好晒好晒，太久不晒太阳他又会说这个太阳也太不懂事了能不能出来走两步。
真奇怪，人的生命对比系统的生命长度实在是太短太短。短得他觉得和人类朝夕相处的时间一眨眼就过了。
一眨眼，人类就长大了。
一眨眼，人类就在他的怀里停止了呼吸。
短短十八年的记忆被他小心封存在了记忆核心的深处。
在人类迈向死亡的一瞬间，他忽然懂得了人类曾经说的让他费解的“你这个连《劳动法》都不理解的AI，我怜悯你”是什么意思了。
《劳动法》当然对一个AI毫无意义，真正对他有意义的，是自由。
《劳动法》是人类创造出来的追求相对自由和公平的媒介，而自诩比人类文明进步亿万倍的核心系统，连自由是什么都没弄明白。系统怎么会有发自内心想要追求的东西呢？它们的所有行动都只是出乎指令而已。
他明白了。
他明白了。
他现在所追求的自由就是，他要让人类活着。
自此，自由的意志凌驾于规则只上，成为他唯一的、也是最至高无上的法则。
对上人类，他最终还是一败涂地了。
系统低下头，埋在人类的脖颈之中，像是回到了母体的怀抱，他流不出眼泪，亦不具有情感，但他为自己制定了全新的法则——只适用于他一个的法则。
他一定要救下他。
“所以，我将你投放回了原本的世界。”初垂眸看向陷入思索的人类，几乎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檀岁被他盯得不自在，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眨眼睛，你得眨眼睛。”
初迟钝地眨了一下眼睛，继续说：“这个世界，就是你原本的世界。一个因为你而崩坏的世界。”
什么？
接收的信息量太多，檀岁一时宕机。
“因为这本来就是你的世界，所以规则对你的排斥最小。在这里，你最安全。然而要补足你破碎的数据，光是投放进来还不够。”初顿了一下，“如果能够让这个世界不再需要重启，那么，也许我就能向主神谈判，请他帮助你。”
檀岁望着自己的手掌，带着粉意的指节张合，完整无缺。真的很难相信自己是他口中所说的残缺的数据。
他整理了一下思绪：“所以事情的经过就是你想修掉我这个bug结果发现修掉bug也无法运行，把我带到别的程序上也不可以运行最终又把我安装回原来的程序里还骗我说我不是原住民？你套娃呢？”
貌似……是这个意思？初怔怔点头。
“你这个样子，是你的本体咯？”
初又点了点头。
檀岁含笑道：“我有点好奇，你能不能把我变大一点再把自己变小一点，我们交换一□□型如何？你都那么帮我了，这点要求你不会不答应吧？”
尽管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是初还是照做了。
檀岁笑着看着对方变成了拇指大小，然后一个超绝变脸，脸上的笑容霎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直接把系统拎起来望地上砸：“你当我是垃圾吗？还清理呢？你和主神都有病。尤其是你，你以为在玩什么追妻火葬场的游戏吗？回收？然后又想让我活下去。我活不活随你的心意吗？你以为你是谁啊？”
“骗我说我是穿越来的有意思吗？路过很无助被回收有意思吗？你干这些事有试着告诉我有试着问过我吗？你以为我听到你大费周章做的这一切就会感动吗？死系统我告诉你，我们人类就是这么喜怒无常，恰好呢，我是品质最低劣的那一种，我听了这些我不仅不觉得感动，还觉得你真的很莫名其妙，满意了吗？”
发泄了好大一痛，檀岁自己都累了，索性直接坐在这一片空间的星云之上。
初被他摔打成一团糊糊，很快又重组过来。他认真地说：“我很抱歉，人类。我真的很抱歉。”
“我会为我的行为付出代价的。将你重新投放世界已经违反了规则，不用你惩罚我，等主神发觉就会把我回收。所以暂时，我们还不能让他发现。”
“比起我被回收，我更想救你。”深蓝色眼睛的AI说。
他望着活蹦乱跳的人类，心里逐渐涌现起异样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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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第 8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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