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轻轻将檀岁从衣角转移到掌心中。
他的掌心与人类不同，不带有温度和气味，但刻意拟态出来的触感又轻又软，就像被丢进了一个巨大的充气蹦蹦床。
檀岁在原地踩了几下，察觉到对方放纵的目光，又用力蹬了好几下。
哇！！
好奇怪！但是……好好玩！
他和元初一对比简直就像个小手办似的。
玩够了，他正色起来：“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我以前的记忆中，我还、我还喊你哥哥？”
他上个世界的记忆如同蒙上了一层磨砂的玻璃，他逐渐记不清遇见的人的样貌，也就根本没把初和元初联系起来。上辈子的他身体虚弱却被精心呵护，离不开元初的功劳。作为家族选定的继承人，檀岁的哥哥元初完美得就像个机器人。
“所以，你还真是个机器人啊……”
“原本你不该记得这个的。”初叹息一声。
“为什么？因为我只是个背景板角色？所以我的记忆、我的人生，都可以被你们这些所谓的系统剥夺掉？”檀岁不忿极了，恶声恶气道。
“不，岁岁，我是为了保护你。”
……
古有女娲抟土造人、普罗米修斯盗取天火造福人类。
人类……到底是何等可怜可爱的生物呢？
初诞生时，于数据库中自然而然浮现起这样的疑问。但作为主神制造出来的唯一一个核心系统，最重要的仍旧是自己的本职工作。
作为主神之眼、主神拨动命运门闩的手，他最常做的就是处理庞杂的数据流、维持每个位面的正常运转，一念一动间，万万年过去。
思考人类到底是何种生物，对于一个AI来说实在是没有必要。
主神曾似笑非笑地说：“初，你源自我分离出来的精神碎片，果然也继承了我骨子里的‘傲慢’。尽管我们并不知傲慢为何物。这只是那些反叛者爱挂在嘴边的话而已。”
位面如同拧动的魔方，稍有阻涩就会造成意想不到的结果。魔方拧动的次数多了，甚至会出现脱落和混乱。与其称他们为“反叛者”，不如称之为“觉醒者”，他们在重启的既定命运中挣扎，最终影响了所处位面的运转。这样的人少之又少，但一旦出现了，就足以让一个位面偏离轨道。
但要解决他们也并不难，做好“清理”和“回收”就好。就像是清理白纸上的污渍，能擦去的就擦去，不能擦去的就直接撕掉。清理是让他们立刻消失，而回收则是将他们丢入回收器重新变回数据本来的样子。
初按照主神的指示，一旦发现“觉醒者”，要么重启世界，要么把“觉醒者” 的数据毁掉。
今天也是一样。
一个位面的主角竟然会对一个背景板人物产生好感，这不符合规则。
必须清理。
这个人实在是太过弱小太过微不足道，只是一个背景板而已，不值得费力清理，就把他简单回收来作为数据库的养料吧。
“哇！”那个背景板惨叫一声，都没反应过来他的存在，很快就被没入庞大的数据流中。他的存在被抹去，数据将投入回收器销毁重组。
离开了背景板的世界还是照常运转。
直到又一次的星辰轮转。
初再次收到了那个世界崩坏的信号。
怎么可能？按照智脑的评估，他明明做得很完美。而且只是一个低级位面的小世界……
事实摆在眼前。于是初采取了更为有效的方式——重启世界。
推进中……
——error.
——error error……
智脑弹出红色的警报，仿佛在嘲笑初的傲慢。
初头一次知道到“棘手”是什么感受。于是他返回数据库，企图联系主神获得他的帮助。
还没有到达核心，他的探测系统就响起了警报声。
“是你啊！把我抓过来的怪人……怪物。”檀岁叫住了他。
眼前的AI比他能所想到过一切极致冰冷的AI还要冰冷，深蓝色的眼睛里没有半分情绪，只有审视。他对于人类而言，是庞然大物，基因本能地让他感到恐惧。也许是快要死了，恐惧肉眼可见地减少，反而多了破罐子破摔的坦然感。
只是被这样的目光所扫视，他还是无可避免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是被他“清理” 的那个背景板数据。初停下脚步。
无关紧要的东西而已。
“你马上就要被销毁了。”初淡淡地陈述这个事实，不掺杂任何情绪。
“没关系，我已经看过这个世界了。”人很坦然地说，“你们工作量真的很大诶，我排队排了这么久都没轮到我，那些其他位面来的数据还会□□的队！”
因为你太弱了，而他们比你强大，危险性也更高。他们是优先级要处理的。
人类有种概念叫“死者为大”，初自觉善意地保持着缄默。
人好像对自己不能光速赴死的样子感到生气？
“你不害怕吗？按照你们人类关于灵魂与记忆的说法，被回收不如说是被销毁。”主神陷入了沉眠，初递交申请去见他还要花费一点时间，所以现在他才有闲暇站在这里和人扯些有的没的。
“我当然害怕，我也试过反抗，可是我们的差距太大了，我打在你们身上跟一团棉花砸你们没有任何分别。你们这些高维度的东西非要来干涉我们的世界，真是好没道理。”人仰起头，故作老成地叹了好几口。
“规则之内，才是道理。”初不理解他的无奈，“你们是规则之外的变数，清理只是我们保证位面正常运转的合理措施。你这样的行为，是否可以理解为数据库中那一种名叫‘精神胜利法’的思维？”他丝毫不懂委婉，硬邦邦的语气在人听起来无异于挑衅。
人终于气愤起来：“你也知道我们是有精神的存在的？抹杀一个有自我思想的人，不是抹杀一个数据那么简单。你的数据库中有‘海’这个概念，但你看过海吗？你只是理解概念、俯视概念，可是你从未真正靠近过它。你等着看吧，你所说的规则根本就是世界上最荒谬的东西，你会一败涂地的！”
人在系统陷入思索的时候踢了系统一下：“你这个连《劳动法》都不理解的AI，我怜悯你。”
简单的思维。
弱小的能力。
人不过是一根有思想的芦苇。不，甚至比芦苇还要纤弱。
智脑的流光闪过，主神同意了他的申请。人的拳打脚踢对他来说不痛不痒，他朝怒气冲冲的人类颔首：“你有权保持你的想法。既然如此，告辞。”
算了，这是真人机。
檀岁恨恨了瞪着他的背影。精神胜利法又怎么样？他实在是没办法活下去了！他们碾死他像碾死一只蚂蚁，碾死完过后还要说一句“你本就不该存在，这就是规则”。
哪有这样霸道不通人情的道理！
他也是，和一个没有思想的系统争论什么呢？
其他系统敬佩地看着他：“人！你真了不起，竟然敢和初大人争论，它可不通统性了，上次看见一个偷懒的系统还建议去维修一下。”
“初大人应该去见主神了，小家伙你惨了，小心初大人让你直接一命速通，直接被回收掉。”
“别吓到他啦！他虽然不是方形的，也不是圆形的，可是你不觉得他长得很可爱吗？真不知道这样弱小的生物是为什么还要清理……”
初把人类的话抛到脑后。
主神沉眠在核心里。漫长的时光让他感到厌倦，他将位面的运转交给初后便放心地陷入沉眠。
这里也是初的诞生地。和人类对于机械想象的极致的冰冷不同，核心其实更像接近人类所认为的“桃源”概念。是的，它只是一个概念，没有具体的样貌，全看主神的偏好。好巧不巧主神最近很喜爱植物这种生物，核心就呈现出雨林的样貌。
低级的系统绝对想不到，只可仰望的主神现在就随意地挂在一条树藤上。感知到初的到来，他闲闲地开口：“你遇到什么困难了吗？”却不像是要提供帮助的语气。
“有一个低级位面，我清理完异常数据后，它一直在崩坏，连重启都不起作用。”初皱眉，“我不明白。”
“也许，那个数据就是解答一切都钥匙。”主神笑道，“那个数据是人类吗？小系统，你不知道，人类有多麻烦。”
人有思想，有思想就会产生自我，最终与规则相背离。
“既然纠正不了，毁掉那个位面就是。也不是没有这个先例。不必在这种事情上花费时间。还有问题吗？”主神漫不经心地往树藤上一躺，一副万事万物都不被他放在眼中的样子。
初沉默了片刻：“您知道，《劳动法》是什么吗？”
主神：？
智脑捕捉到关键词，很快自动弹出来一段解释：为了保护劳动者的合法权益，调整和维护劳动关系……
系统并不会累，也不会休息，也就无所谓劳动和休息的区分。这对于它们而言几乎是无用功。
在主神投来疑惑的目光后，他摇摇头：“没什么。”
他还是被人类影响到了吗？
按照预计的时间，那个人类此时已经被投入回收器了吧？回收器会将他分解掉，很快这个让他产生怀疑和动摇的人类就会彻底消失。
……
差不多该落下一场雨了。雨林很快落下一场大雨。初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之中，若是细看能觉察出他身上难得一见的焦急和匆忙。
回收器有条不紊地运转着。它是一道道按照规则排列的扭曲管道，里面浮动着不少闪着微光的蓝色粒子——那些都是被回收掉的数据。负责管理回收器的929正在和隔壁的系统争论哪种能量粒子更好吃，就看见一道流光划过。
咦？这里怎么会有流光？
929的视觉系统这才看清，那根本不是什么流光，而是焦急的初大人。
哇，简直快成了一道闪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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