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点滴

雨疏风骤,淅淅沥沥闹了一宿。泥泞的土浆漫过随岁月而磨损的小径,落脚湿滑。乐岚背着姬璟,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从清尘居到经筵堂,这条曲折的小路,抻直了约有三里远。而雨后穿林,十分不便。即使二人比昨日提前一柱香出发,都不一定能点上卯。更何况,乐岚还刻意晚些时候才叫醒姬璟。

“昨夜雨下得大,小璟被雷惊醒,觉都没睡好。我自作主张,想让他多睡会。迟了这半个时辰,不知道师父会不会怪罪?”

“不妨事。”

弘德笑嘻嘻地从乐岚手中接过食屉后,腾出一只手将姬璟揽在身边:“师父现在忙着替官家做事,没时间指导师弟,嘱咐我来教他。小僧不才,但教弘圣识几个字还是够格的。”

“昨夜雷鸣电闪,小僧也没睡着,也就只仗着住的离这儿近,才没来迟。二位居所偏僻,山路崎岖不平,没准时到这儿也情有可原。”

“有小师父这话,我也就放心了……”听弘德信誓旦旦地保证不会罚姬璟,乐岚才松了口气。她垂眸,对上整张脸都有些水肿的姬璟,秀眉轻蹙:“小璟乖,我傍晚再来接你。”

“嗯……”眼圈红红的姬璟点头,依依不舍地跟着弘德进去了。

经筵堂的门槛有些高,幼小的孩子想抬脚跨过去不免有些吃力。知道乐岚在看,弘德一手提着食屉,一手拎着姬璟青襟。短手短脚的姬璟这才顺利越过,他扯了扯移位的长襦,低声同对方道谢。

肚子里的馋虫早被食屉里散发的香味勾动,弘德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在拐弯后,寻思乐岚再看不见他们的身影,便甩下姬璟,迫不及待地往寺中特意给这位被放逐的皇子所拨的书房里去。

起迟了的姬璟,早上也只用过半碗大米稀饭。小孩子消化快,这会儿他的胃又空了一半。乐岚所做的槐花饼清甜软糯,是他在宫里都没有吃过的美味。所以,姬璟小跑着追了上去。

“师兄,加了鸡蛋那份,是乐娘给我做的……”

“啧,你怎么这么小气?”

弘德已经将那两层的食屉打开,扒开下层里那块小小的布褥,端出一小盘两面金黄的槐花煎饼。尚有余温的饼,携了诱人的清香,令闻者口齿生津。

“师兄,这份这是我的。上面那一屉,才是你的。”姬璟抿唇,静静地看着他。

昨儿沾姬璟的光,弘德已经蹭过一份槐花饼了。毕竟乐岚心思细腻,没有忘记给他也做一份儿。不仅如此,她还单独做了一份素的,不加鸡蛋,撒上白芝麻方便区分。这样的体贴,弘德并不想要。

不过厨艺确实没得说。

“有的吃就不错了,你还挑三拣四?”弘德伸手拿起一块就往嘴里塞,对姬璟的抱怨不理不睬,“素的你可以吃两块,加了蛋的想都不要想。”

“赶紧吃,吃完了我还要检查你的功课。迟到了本该挨戒尺,看在乐居士和这饼份上,我才肯担待你这一回。”

“快……”弘德像只狼吞虎咽的老饕,三两下解决了面前那一小盘槐花鸡蛋饼,转而去吃那盘全素的。姬璟无言,望向他的目光充满怨怼。

见状,弘德却愈发肆无忌惮。他满足地眯起眼,开始细嚼慢咽。欣赏着气鼓鼓的姬璟,恶狠狠去咬下那块分到的素槐花饼。

把心思写在脸上的人,能成什么气候?

果然,孩子就是孩子,喜怒哀乐一点也不难猜。

怀有这种想法的弘德吞下口中最后一小块煎饼,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手指……

好猜吗?

每一口都咬得特别用力的姬璟,也吃完了手里的那块槐花煎饼。外酥里嫩,这道独属于春天的美食在唇齿间留下一缕幽香。随着吞咽的动作,过喉咙,入肺腑,沁心脾。

没能吃到自己原有的那份,姬璟觉得有些遗憾。不过,人生在世,知足常乐。比起在父母接连亡故后,他在宫里所过的那些日子,现在这样平静安宁的时光,已经算得上奢侈了。

只要能让姬长野安心,就是装疯卖傻,他也会去。现在,不过糊弄一下眼前这个自以为是的“师兄”,又有什么困难?

至少此刻,真正把心思写在脸上的人,绝对不是自己……

目送那道小小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乐岚才转身离开。从卯初到申末,整整有五个时辰。她不可能在经筵堂外干等,小院里仍需要添置一些物件。给弟弟乐潇写好的信,也要托人带回。

只是,大相国寺离汴京,足足有三十里远……

好在大相国寺香火鼎盛,往来的香客络绎不绝。毕竟有太祖“与民同乐”的每谈在前,非逢朝廷重大典礼,此间绝不封门谢客。仅供了宝相金身和藏了经书典籍几个大殿,会在子时落锁,卯正方开。所以,前来国寺求神拜佛的香客,不论风晴雨雪,一年到头都有。

他们来自五湖四海,属于三教九流。既有富商巨贾,香车宝马停于道;亦有白衣秀士,负箧曳屣行走林下;更有方外之人,竹杖芒鞋轻胜马……

或惬意,或疲惫,或潇洒。

佝偻的老人,叫卖的小贩,年青的男女,哭闹的稚儿……

寺前一隅,可观浮世百姿。

只是山门前,赁驴租车的费用,着实不菲。

乐岚不由小小地纠结了一下,她能供自己支配的盘缠并不多。虽然,上次传达大娘娘旨意的宫里人,已经跟监寺打过招呼。怀远大师本人,也对她和姬璟颇为照顾。但开口跟寺里要钱,她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好在,每旬的最后一日,怀季都要离寺,去汴京城郊义诊。作为大相国寺的回春堂堂主,他是随时有车可用的。看见乐岚在山门前,跟假赁的驭者生疏地讨价还价,他当然不会视若无睹:“弘信,去请乐居士过来搭便车。”

“是,师父。”

将装有银针、药材的木箱一一放好,小和尚才钻出马车。乐岚还在轻声细语的,同那俚人好商好量:“这位官人,一百二十文还是有些贵了……”

“能不能……再便宜些?”

“小娘子,我拉别人至少要收一百三十文才肯动身嘞!”那短衣的汉子用握着的马鞭,碰了碰头上遮阳斗笠,语气坚决,“看你实在可怜,又是能往返的生意,这才给你削价。”

“但我这是马车,不是驴车、牛车,最少也要一百二十文一趟。”

“你要是租不起,可以看看那边的驴车、牛车,价钱便宜些。”

“我……”

三十里路,乘马车少说也要耗去半个时辰。换了脚程慢些的驴车、牛车,这时间免不得翻倍。她要去城中办事,指不定什么时候能办完,怎么敢在路上耽搁?

可是这价钱……

从前在宫里不觉得,只羡慕外面天地广阔。鳞次栉比的商铺,灯火葳蕤的樊楼,迎风飘扬的旗幌,络绎不绝的车马……

本朝并无宵禁,汴河两岸的杨柳在脂粉、琼浆共同酝酿晚风中沉醉。往来密集的星槎画舫中,传出阵阵欢声笑语。汴京的繁华无须赘述,就已经比乐岚记忆中更盛大,仅通过这飞涨的物价。

“一百二十文……”乐岚叹了口气,缓缓把手伸向腰间藏蓝的挎包。

她做二等宫女时的月俸是十两银子,折合一万钱。早死的便宜爹官居正九品,除去岁赐实物外,单看正俸,不过八千钱。乐岚本以为自己的月俸不低,可这样一算,用来在汴京过日子,简直称得上“真捉襟见肘”。

好在她住在大相国寺,柴米油盐酱醋茶,都由寺里负责。花销不大,跟在宫里没什么区别。俸禄也有宫里的赵微雨替她支领后,转托姨姥姥生前的熟识带出,寄给在老家的乐潇。

其实旁的都不用操心,毕竟大娘娘遣人去看过她弟弟。而上位者一个不经意的举动,就能轻易左右他人的命运。譬如,她亲手缝制的布袋里,静静躺着的那块儿腰牌。

“乐居士,”弘信走近,仰起圆圆的脑袋,黢黑的眼里折有天光盈盈,“我师父喊你过去搭车。”

准备拿钱的乐岚一顿,缓缓转过身,疑惑地望着他:“小师父,你是?”

小和尚闻言,双手合十,低下头道:“我叫弘信,师从回春堂堂主。”

“原来是怀……”

“小娘子是怀季大师的朋友?”

那不肯让步的中年男子闻言,忙将斗笠往后一耸,握着手里那根马鞭,局促道:“早说,小的不收钱也会送您这一趟。”

“怀季大师前些时日救过小的老母,小的正愁没地方报答呢……”

弘信摇了摇头,认真道:“出家人慈悲为怀,施主不必挂在心上。还更何况令堂要抓药,寺里不差你那点香火钱。”

“这……”那人闻言一愣,旋即尴尬地低下了头。

乐岚也呆了片刻,方从一身浩然正气的小师父身上移开眼,委婉道:“原来是这样……多谢怀季大师肯行方便,给我省下一笔不小的费用。”

“官人,这些给你,算是我的一点心意。”她从挎包里抓出满满一把黄澄澄的铜钱,约有二三十枚。白皙纤长的五指做网,牢牢地拢住了每一枚。

“这、这、这我不能收!”驭者连退两步,腼腆的模样和之前讨价还价时判若两人。

“方才官人不是也给我削价了?就当我日行一善,给自己积德。”

“无功不受禄,我怎能收这个钱?”

乐岚坚持道:“刚好我搭怀季大师的马车,能省下了一笔。官人要是实在过意不去,就算在下次我赁车的费用里好了。”

“令堂还要吃药呢。”

驭者犹豫片刻,终是伸出了一双起了厚茧的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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